濁山姮嘴角抽了抽，心说她就是你亲生的，不同的是你当年的自制与努力是为了女人，而她是为了琴，但都一样拼。
知道濁山姮不会无缘无故来问崽崽的事，魏兕问：“无病是不是说了什么？”
还能欢欢喜喜的抱着钱出门去买琴，显然不是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只能是说了什么欠抽的话。
濁山姮道：“她说想退学。”
彭祖闻言立刻自觉保证：“等她回来我就收拾她。”
濁山姮平静道：“不用，我已经教育过她了。”
彭祖默默在心里为崽崽默哀。
搞清楚了无病是怎么做到入学一岁连跳六级的后濁山姮也无意再打扰小两口的二人世界，看了眼肥羊。“可以做清炖羊肉。”
濁山姮用的是建议的语气，彭祖却不能真的当人是建议，忙不迭点头附和表示今晚就吃清炖羊肉，冬日吃没什么菜蔬吃，本来就容易上火，吃羊肉就应该吃清淡点的清炖羊肉。
下午时无病抱着快赶上自己身高的名琴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在晚餐时更是欢快的即兴抚琴，卖力献艺搏三人欢心。
以无病的年龄而论，这段琴音很好听，不论是濁山姮还是小两口都能听出来小家伙的琴音很有灵气，天赋出众，堪称百年难遇的好材料——学乐的好材料。
然，在无病表演结束后三个人皆默然。
无病忐忑的问：“不好听吗？”
彭祖顶着老娘与老妻的低气压艰难的鼓起勇气，抬手，手掌虚弱的拍了两下。“好听，吃饭吧。”再作妖你老娘你大母就要发火了。
无病瞅了瞅老娘，再瞅瞅濁山姮，终于找回察言观色的眼力，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迅速将琴回琴匣中，乖巧的做到食案前，举箸为两个女人夹菜。“羊肉真香，阿母大母你们多吃点。”
一番努力，崽崽总算将两个女人哄得阴转多云，一顿清炖羊肉的晚餐得以平静吃完。
濁山姮很想好好的，长期的教育崽崽一段时间，奈何精力有限。
冬季本就是多事的季节，天气寒冷，容易冻死人，小冰期一来，更冷也更容易冻死人了。动不动就鹅毛大雪，下起来少则半日，多则....目前为止最高记录是两天两夜，冻死人数百、牲畜数以万计，房屋倒塌数千间。
为了预防出现大量的死伤，朝堂与地方官府每到冬季就会忙得脚打后脑勺。
以往为了减少热量的消耗，氓庶冬季时都会减少活动，少食多睡，地都冻上了，也不用担心耽误什么事。然多睡可以减少热量消耗，少食又会降低人体自身的御寒能力，御寒需要消耗脂肪，也就是肥肉，饭都吃不饱，能有什么脂肪？人们为什么推崇肥肉？羡慕有肚腩的贵族？不就是因为身上肥肉多，抗寒能力强。贵族另当别论，不论什么季节都终日饱食，挨饿受冻都遥不可及。
少食多睡是传统做法，但通过每座城邑的记录不难发现传统做法之下每年冬季每座城每天都会拖出去具冻僵的尸体，辛筝自然看不上。
再看其它种族，龙伯的做法是多食多动，冬季是狩猎季，因为龙伯将荒原种植成草海的缘故，荒原的牲畜密度远远超过了自然状态下的密度，每年冬季不狩猎，兽潮会攻击城邑。另一方面，组织大规模的狩猎可以获取更多的食物补充消耗。
毫无疑问，这不适合人族，人族一没龙伯那抗寒能力二没龙伯的强悍体质，大冷天跑出去狩猎，等着冻死吧。即便是龙伯也无法单靠狩猎补充消耗，冬季之前会囤积大量的食物，除此之外还会同北溟的鲛人购买大量鱼获，这才能在冬季时有足够的食物。
北方龙伯三国全加起来也不过千万人口，消耗的食物能与两万万人口的人族比？四溟所有鲛人都卖鱼给人族也不够吃，而且鲛人也不可能这么卖鱼，在鲛人将海洋农业真正发展起来前鱼获都是鲛人的主食，主食可以少量交易，全都拿去交易，族群也不用发展了。
除了食物还需要燃料，燃料可以减少人体自身的损耗。
让氓庶自己攒，无疑会很难，辛筝的做法是尽可能集中管理，冬季为氓庶提供果腹的食物，尤其是肉食，吃饱，多吃肉，可以增加自身的抗寒能力。至于吃肉吃多了上火，吃肉吃到上火嫌弃肉食的前提是衣食无忧，家境优渥。
冬季时让公家的作坊招大量冬季临时工，其中招工最多的便是织坊，让氓庶用劳力换取食物，食物里有大量肉食。因为分地过大的缘故，家家户户都养着禽畜，若是适宜畜牧的地方，更是家家户户养羊众多。
为氓庶提供宿舍，若干人住一间大屋，供暖也更方便，成本又小。
那些十几二十几人的大家庭不用管，本来就是集中取暖，但同样的燃料对于那些人口少的小家庭而言成本却是不同的，官方同样要将这部分家庭集中起来安置，一份燃料供许多人取暖，成本也由众人均摊。当然，民间自己这么干容易出治安问题，但官府出面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治安吏天天巡逻维持秩序，鸡毛蒜皮的破事少不了，但不会闹出什么恶性治安问题。
辛筝的想法是不错的，就是落实起来很累。
要将人集中起来取暖，需要提前准备好足够多与大的冬屋，这些冬屋还算是好的，其它季节时可以改成逆旅与仓库给商旅。最大的难题雇工方面，要保证氓庶在冬季时的粮食与肉食供应，就必须在冬季到来之前囤够食物；而要保证雇工冬季时有活干，以劳力换食，也同样需要准备大量的原材料，不然工坊停工了，不给雇工食物会造成治安问题，给雇工食物又是不劳而获，就很麻烦。
社会终究不是平面的，而是错综复杂的立体，动一个点一条线，会有千万个点与千万条线受到影响，因而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到。
每个冬季熬完，行政官吏们都觉得自己要少活数载，濁山姮也不例外，更别提辛筝还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巡狩，每天忙麻了，难得的休沐都是主持全国厨艺大赛，什么都不干，就在家呆着的那种休沐濁山姮已有很多年没体会。
近两岁更是忙碌，越州与扬州终于完全平定，流民终于解决，但乱了这么多年的越州与扬州说一句民生凋敝都是夸赞，这两州大部分地方的民生都毁得差不多了，曾经的高辛国疆域尤为严重。要保证流民之乱不会再起，就要恢复民生。
战争完全结束了，一部分军队要在当地布防，多余的军队要调回来。
需要忙碌的地方太多了。
忙成这样，便是想挤出时间对无病进行长期教育也做不到，濁山姮只得暂且忍耐，等忙过这阵就有空同无病算账了。
濁山姮如此调整自己的心态，奈何有一种崽叫熊崽，皮痒的时候不马上收拾，很快就会得寸进尺，不知何谓适可而止。
***
在最忙碌的冬季辛苦挤出时间的濁山姮瞅着手里的书，封面是官序教材，翻开却是乐谱，濁山姮对墙角罚站的崽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给乐谱撞上教材的封皮，如此上课时先生便不会发现，无病真是个聪明的崽崽。”
崽崽向另一边坐着的两位大人投去求救的眼神。
正在饮茶汤的魏兕收到了崽崽求救的眼神，对崽崽点了点头，在崽崽期待的目光中扭头对濁山姮道：“阿母尽管处置，死不了就行。”
崽崽无奈瞅向彭祖，彭祖回以爱莫能助的表情，崽，我也想救你，但你真的太过分了，我着实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吧。
无病瑟瑟的独自面对怒火汹汹的濁山姮，露出了弱小无助可怜的表情：“大母....”
“装可怜也没用。”濁山姮扬了扬手里的乐谱：“谁教你这种无耻伎俩的？”
无病瑟瑟道：“看的，见过一些同学这么做。”
“你见过的那些同学肯定通不过官序的考核。”濁山姮道，教育有多重要？看贵族千方百计垄断知识就知道了，若不重要，贵族犯得着这么搞？百家学说又何以同血统贵族掐了千百年？看似只是理念不同，根本就是教育问题，贵族希望知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百家要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与学说，而要让别人认同自己的学说就得教育别人，能不掐起来吗？
官序提供免费的优质教育居然还这么糟蹋，真是免费的不会珍惜。
无病语塞，濁山姮说中了。
濁山姮扬眉。“你也知道这么做不对呀。”
无病嗫嚅道：“可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音乐，很喜欢很喜欢那种喜欢。”
砰！
书案猝然被拍成两段，魏兕手里的茶汤岿然不动，彭祖却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魏兕身边挤了挤，亲娘好凶残。
无病被迫直面濁山姮的怒火。
“不喜欢？这是喜不喜欢的事？你学习是为了我读还是为你自己读？”濁山姮怒问：“你不好好学习能影响我什么？我大不了让你阿父再生一个，倒是你，不好好读书，以后能做什么？靠什么生活？”
无病想了想，回答：“抚琴卖艺。”
濁山姮的怒火瞬间再涨一丈，魏兕见此终于看不过去了，濁山姮年纪也一大把了，别真气出个好歹来。
“阿母，让我来吧。”魏兕开口道。
濁山姮皱了皱眉，这要是彭祖开口她肯定让人滚，但魏兕不是彭祖，是与自己一样的上层高级官员，不论是在外还是在家里，这点面子都得给。
魏兕走到崽崽面前蹲下对崽崽道：“只说乐谱，若不好好读书学习，你连乐谱都看不懂。”
崽崽愣住。
魏兕继续道：“抚琴卖艺，你知道抚琴卖艺的收入吗？有一餐没一顿，根本无法饱食，你若不信，明日我便带你去考察卖艺人的收入。寻常人尚且无法靠那点收益吃饱，何况食量比寻常人更大的你。”
崽崽再愣，她可没想过这些。
“不论你以后想做什么，如今好好学习，未来才有更多的选择，甚至选择自己喜欢的。”魏兕道。“就算不说未来的前程，还是说音律，很多古代名曲都失传了，想要寻回必须翻阅大量的档案，你书都不好好读，要如何去研究那浩如烟海的档案？看都看不懂。”
崽崽想说找不回古曲，自己可以创造比古曲更好的新曲，但控制住了自己，这话要说出口，男女混合三打就真的要降临了。
魏兕道：“看，你也知道应该好好学习是不是？”
崽崽点头。
“想玩音律也没什么。”魏兕温声道：“但你如今是幼崽，幼崽最重要的便是学习，为未来做准备，既如此，不论是什么东西都不应该影响到学习，你说是不是？”
崽崽点头。“嗯。”
“那你知道错了吗？”
崽崽用力点头。“知道错了。”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是不是这个道理？”魏兕问。
“嗯。”
魏兕闻言扭头对濁山姮道：“你现在可以罚她了。”
濁山姮想了想，道：“琴和其它杂七杂八的乐器都没收，若你以后每岁都考年级第一，来我这里时我会将乐器还给你，若你每岁都是全邑第一，并将我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我还会送你乐谱。”
崽崽的眸子噌的亮了。“真的？”
濁山姮道：“真的。”
“一言为定。”想了想，崽崽蹭蹭跑到濁山姮面前，抬手伸出小指。“拉钩。”
濁山姮沉默的看着崽崽。
崽崽不由露出了忐忑的神色，小指却始终没收回。
须臾，濁山姮心累的抬手与崽崽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岁不许变，变就是小狗。”
第 771 章 第三十章濁山姮无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