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零八道菜,我喜欢。”
辛筝一边批奏章一边道:“不会真的让两百零八人参加终算,哪怕一道菜只吃一口也得撑死。”
元自信道:“再翻一倍我也不会撑死。”
“我说的是正常人,你是正常人吗?”辛筝道。“终赛之前还得淘汰一部分,我一点都不想一口气吃两百零八口菜。”
“你以前不都吃了?”
“辛国除国后我只出席过一次,后来都是相出面的。”辛筝道。“而且以前也没这么多邑。”
“一个邑平均一百万人口,这么多邑,超过两万万人口呢。”元感慨道,炎帝时代元洲所有智慧物种的人口加一块都没这么多人。
“根据青婧的估算,帝国人口最巅峰时超过四万万。”辛筝道。
“有点惨,但再惨也比炎帝末期所有智慧物种总人口多两倍,唔,说起来,元洲的总面积万载以来不曾改变过,但人口从不足一万万到后来的不足两万万,再到巅峰时的超过四万万。”元问:“你说未来这片大陆上的人口有没有可能超过十万万?四十万万?”
辛筝怔了下。“应该不太可能,元洲的平原面积虽然多,但大部分平原在北方苦寒之地,地形再好,气候也难以耕作。而帝国控制的疆土,平原哪怕全都开垦出来,容纳五六万万就差不多了,再多就超出了容纳上限,容易出事。不过我未来会开发炎洲,还有其它的大陆,哪怕人族未来很长岁月里无法控制,我也会在未来迁徙一些人口过去筑城为更久远的未来铺路。”
元愣了下。“你莫不是准备让每块大陆上都有人族?”
辛筝反问:“有何不可?”
“很有野心,但你活得到那时候?”元问。
“自然是活不到的。”
“那你要如何保证后人会按你制定的战略走?”元问。
“不能。”辛筝淡然道。“但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后人走了自然是好的,后人不听我的,那我也没亏。不过我觉得后人还是会听话的,族群扩张的欲/望是无止尽的,只要人族不灭族,不论会经历多少波折,人族王座上的王都会向着最符合人族利益的方向,一个地跨十洲的辽阔王朝驾驶人族这辆马车。”
元扬眉。“这么自信?”
辛筝笑。“一流的权力者以权力为工具追求理想,二流的权力者追求权力本身,三流的权力者追求权力带来的利益,四流,这个就算了,成了王也坐不稳王座,迟早被人取代。而前面三个,不论是控制权力的还是被权力控制的,都会或自愿或被迫的扩张,这是权力的天性,不因人的意志扭转。”
元语塞。
辛筝忽道:“对了,虽然你已经出狱了,但别太张扬。”
元茫然的看着辛筝。
辛筝道:“我知道哪怕有人想套你麻袋也只会被你反杀,但影响不好。”
元顿时反应了过来。“都这么久了。”
辛筝道:“蜚疫直接间接造成了超过一万万人的死亡,影响不是那么容易消退的,最重要的是影响真的不好。”
“后悔了?”
“没有,且就像我曾经用来给她脱罪的理由那般,她对赫胥城的所作所为合法,后续的乱子不是她搞出来的。望舒有价值,她带来的困扰并未超过她的价值,我很早就做出了权衡。”辛筝目光复杂的瞅着元。“而且,杀了她,你也会出问题吧?”
提防元与对这个与炎帝一定程度上算是一个人的家伙下手是两回事。
元拱手:“谢谢你为我考虑啊。”
“感谢我的话,庖人比赛结束后你和望舒替我跑一趟雪国。”辛筝道。
“参加葬礼?”元随口问。
“不是,太昊烨老迈衰败也不是一两日了,每年都要病一场,每回都熬了过来,求生意志如此坚强,怎么也还能再活几十载。”辛筝道。“我是让你去北溟看看,连通北溟与不释海的运河今岁初凿通了,我虽派了驻军,但多一个耳目也是好的,除此之外我也想知道北溟的情况如何。”
元茫然。
辛筝从角落里翻出望舒以前送自己的星球仪,指着星球顶端的大片蓝色与白色道。“北溟是无边无际的汪洋,而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个球。”
辛筝的手指从元洲一路穿过北溟至生洲北端,又从生洲北端至玄洲北端。
元瞬懂。“想法很不错,但北溟的冬季有半载,不对,现在已过去几千载,又是小冰期,估计能有十个月,而且北溟的中心是终年不化的冰山,冬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夏季倒是不是冰封了,海上却随处可见漂浮的冰山,就算你用钢铁造船也扛不住。”
辛筝道:“谁规定过海就一定要乘船?不能步行吗?云水最近几十岁,岁岁冬季河面冰封,商队不能乘船,干脆车马直接走在冰封的河面上。”
“云水是河流,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四百里,北溟是海。”什么动物的蹄子能在冰面上跋涉千里?
辛筝道:“先看看情况,说不定能想到办法呢,不然我怎么让你与望舒去看看?当然,想不到也没关系,继续走西溟大洋的航线便是。”
元闻言也不再说什么。“那好吧,北溟啊,上次去还是两千多岁前的事,我记得那里的鱼虾格外鲜。”
“你对吃也够执着....嗯?两千多岁前?你还占过别人的身体?”
“没有,我就占了望舒的躯体,好一个合适的躯体不是那么容易,又要是我的直系后代又要是继承神力的神子,还要契合度还要达到九成九,数千岁也只得一个望舒。两千多岁前是因为荼,她热衷于旅行,去过北溟,而我虽无躯体的控制权,但到底与玉主们住在同一个躯体里,一定程度上能共享玉主的五感。”元道。“荼捞北溟的鱼虾食用时我也尝到了味道。”
辛筝想了想身体里有另一个人与自己共享五感是什么感受,能想到的只有别扭与诡异,哪怕是夫妻情人之间相处也需要隐私的....不对,夫妻情人之间....辛筝古怪的看着元。“玉主与人欢好时你该不会也有感觉吧?”
元道:“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哪怕互不干涉,只要活动,另一个很难察觉不了。”
辛筝:“....难怪玉主大多清心寡欲。”
元不以为然。“你想太多了,男女欢好,人伦天性,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辛筝:“....就算不羞耻也没几个人能接受另一个人共享自己的感觉。”
“那是你见识太少。”元道。“修所属的天人族群据说会在精神世界中分享美好的感受,其中便包括欢好时的欢愉。”
“那是天人生来就能读心,不存在隐私,自然而然会发展出迥异其它物种的没有隐私的文化,但玉主们都是人,没有读心的能力。”
“可她们都适应得很好。”
辛筝反问:“确定不是因为没有赶走你的办法?”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最终的结果都是适应得很好。”
你赢了,辛筝无话可说。
***
人族厨艺大赛的终赛被拆成了初赛、半决赛与终赛,初赛将两百零八人淘汰掉一半,半决赛再淘汰一半,只剩下五十二人参加决赛,三场比赛中食材皆由官方负责。
虽然五十二人还是很多,但辛筝估量了下自己的食量一道菜只吃一口也受得了。
比起只打算决赛才出场担任裁判的辛筝,元无疑更加积极,初赛、半决赛与决赛的裁判名额全都要了一个。
初赛的时间定在了孟冬下旬,天寒地冻,食材不容易坏,来自各地的食材有机会送到帝都。当然,因为食材都是由官方负责,庖人具体要做什么菜都得当天才能定下。
一个优秀的庖人不论什么食材都能做出美食,辛筝以此为由让庖人只能选官方提供的食材烹饪美食,而不能自己说想要什么食材,让官方去准备。
这也是没办法,真让庖人自己点食材,点熊掌云鲤还算好的,这两样食材虽然珍贵,但野熊这种动物出了城邑聚落,野外很容易找到,只在于人打不打得过,但这对辛筝而言不是问题。云鲤亦然,云水里有大量的云鲤鱼群,吃云鲤难的原因在于云水里凶残的水兽太多,而人打不过。
怕就是怕这些庖人点什么产地在万里之外的食材,那为了将万里之外的食材送过来有得折腾,还花钱。
初赛的日子,元大清早便将望舒踢了下去,自己控制身体去比赛的场地。
大冷天有利于食材保存,却对庖人很不友好,因而比赛场地选在室内,从各地运来的食材堆在场地周围的陶盆里,堆着从室外挖来的冰雪,非常保鲜。
元进门时庖人们正带着助手在挑选食材,麻利的甚至已经在整治食材,比如彭祖:挑了一个猪头,扒掉猪头肉,再拿锯子锯猪头骨取脑髓,动静之大,全场最瞩目。
魏兕与无病在一旁帮忙,前者在处理麦,后者在清洗红枣,时不时将洗好的红枣往嘴里塞一个,正嚼着红枣,莫名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应,无病无意识的起身张望,一眼便看到了门外走来的元。
“怎么了?”魏兕一边问一边顺着无病的目光望去,一眼便认出了来人,那瑰丽的美貌太有辨识性,哪怕没见过也能猜到是谁。
无病道:“好想吃了她。”
魏兕懵然的看着无病。“什么?”
“有点愧疚。”无病疑惑道。“怪了,我明明不认识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好像对不起她?”
魏兕更加懵然。
彭祖看了看无病眼下浅浅的青黑:“你昨晚是不是太惦记今天的美食,没睡好?”
无病不太确定的道:“可能。”
魏兕道:“那现在要不要睡一会?”
无病拒绝错过美食。“晚上会早点睡的。”
无病看到元时,元也感觉到了望舒突然活跃的精神波动。“怎么了?”
“发现一个巫子,巫子不是很稀罕吗?”望舒疑惑,历史上的玉主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巫子就不错了,她这些年都遇到几个了?鯈、启,再加上现在这个,都三个了。
“巫子从来都不稀罕,稀罕的是出身贵族的巫子与能活到被找到的氓隶巫子。”元随口道。
也不知道陵光是被撕得有多碎,细细算来,巫子出现的概率还是挺大的。出现的概率不低,却稀罕,半是巫子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非常随机,半是世道。
前者因为随机,反倒很容易看出什么阶层最容易出现巫子——氓庶与奴隶,贵族中出现巫子最少,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也很简单,贵族人口不足人族总人口的一成,氓隶人口占总人口的九成以上,在随机概率下,人口基数越大的群体越容易出现巫子。
没有既得利益者希望有新的人分肉,哪怕这个人是神祇,更别说还有阿奴那个教训,因而历史上王侯贵族们有志一同的告诉自己也告诉所有人,就算是巫子,出身氓隶见识太少的巫子也担不了事,不可与谋。
要不是经纶给人族上了一趟神力用来搞破坏能对人族造成多大破坏的课,估计巫女若愚被自杀以后巫宗就不会再有新的玉主。好不容易将分肉的生态位给占全了,谁会愿意隔段时间冒出个人分一杯羹?
世道的缘故则是除非生在贵族家庭,不然巫子的死亡率很高,巫宗若能及时找到人还好,若没及时找到,巫子大概率会因为家境太差而死于缺衣少食、病了看不起病等因素。另一方面就是帝国疆域辽阔,大部分人从生到死只在一个地方生活,人口流动约等于无,巫宗又没能耐在每个有人聚居的地方都修建神庙,更没能耐将铃铛挂到每一座神庙,只能靠碰运气。
诸多因素下巫子自然稀有。
望舒的足迹是所有玉主中最广阔的,再加上辛筝大规模修建道路,人口流动增加,撞上巫子的概率自然也会增加。
元道:“不过,那只幼崽生得有点眼熟,有点像....濁山姮,旁边的两个大人,还真是巧了,濁山姮与巫子真有缘,结婚找了个巫子,生育后代,自己虽然没生出巫子,儿子却生了一个巫子。不过后半段似乎算是孽缘,赐死巫子的父母可是传统。”
望舒道:“也不一定,看兕子的意思,应该准备让玉主的位置一直空悬下去,只要不成为玉主就不会有事。”
“只是此时的想法罢了,玉主的位置空悬很容易,但神力却不容轻忽,哪怕她自己用不上也不会允许落入其它种族的手里。”元道。“假以时日还是要做出妥协的,虽然神权这玩意有毒,但它是毒,也是药。生活太过艰苦,人总要有个寄托以慰藉精神。而寄托神灵是成本最低的选择,越是苦难,越是贫穷,这种精神毒/药就扎根越深,如今又是寒冷期加地质周期,旱蝗雨雹加地动轮着来,哪怕兕子自己不信神魔也没用,两害相权,家养的神权总好过野生的神权。”
“你说得也有道理。”望舒道,“但好不容易把神权摁下去了,我相信兕子不会允许神权再起来同王权分庭抗礼。”
“世事总不尽如人所愿,荪也罢,扶风也罢,宁也罢,全都压制过神权,但他们死后神权都再次复苏了。”
“但神权的影响一直都在下降。”
两个舍友一边闲聊一边在裁判的席位上坐了下来等着开饭。
裁判共十二位,三个是朝堂上的公卿,这也是辛筝一直以来的做法,国家主持举行的比赛,每回都会安排三位公卿担任裁判或嘉宾。
三位公卿里,一个是专业对口的,比如厨艺大赛,就会从负责台城食堂的官吏中挑一个,若是布匹的比赛,则从负责官吏、军队与官序服饰的官吏挑。
还有两个名额是非专业对口的公卿,来休闲(不用处理政务就是休闲),顺便表明朝廷对比赛的重视,以及监督前面那位同僚。
剩下九个名额里,三个是全国有名的老一辈庖人,三个是有些名气的老饕,最后三个是比赛前一天在大街上抓阄随机出的路人。
元挤占的裁判名额是三个老饕名额之一,这也导致尽管裁判们根据选拔的范畴而一起聊天,却没人找元聊天。
元也不难过,从芥子珠里掏出糕饼一边吃一边等参赛者们将食物送上来。
参赛者们的交卷时间并无强制规定,只要三个时辰内能做完就行,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呈上去给十二位裁判品尝。这种做法一是因为不同的美食需要花费的时间不同,二是两百多道菜同时呈上来,裁判一道一道的吃过去,吃到一半就得撑着,更别提天寒地冻,美食稍微放一会就得凉,倒不如自由一点。
尽管不特别要求什么时候上菜,但庖人还是倾向于先做好,原因无它,人饿的时候吃泔水都觉得和山珍海味一样美味,吃饱的时候吃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呈上了第一道美食,是羊羔肉。
美食一上来原本在洗红枣吃红枣的无病便蹬蹬的跑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裁判,准确说是来休闲的濁山姮。
“就知道你这只馋嘴豚忍不住。”濁山姮无奈的笑,对无病招了招手。
无病高兴的扑进濁山姮的怀里,濁山姮一边抱着崽崽一边对其它裁判道:“这是我孙女,为了避嫌,彭祖的菜我不会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