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有爱情?”不应该是毛骨悚然吗?百年恩爱,相濡以沫,却是假面,让人都不知道佩服青帝的演技还是佩服她的耐心,那可是一百年,不是一年两年。
“有啊,季荪爱羲和独孤,在成婚之前就爱他。”
“可我记得史书记载,青帝与羲和独孤结婚是为了政治。”
“对啊。”元道。“联合九姓氏族与神裔氏族摁趴下巫宗,再联合神裔氏族拆分九姓,最后对神裔氏族过河拆桥,她是一个很合格的君王。”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君王。
“相较于广为流传的爱情神话,这真实的结局着实幻灭。”
“这个。”元问。“你觉得婚姻的本质是什么?”
婚姻是爱情,这是浪漫的答案,但望舒不认为元问的这个。
“婚姻的本质是结两姓之好。”
“那你觉得对季荪这个制定了成型的异姓对偶婚的制定者而言,婚姻的本质是什么?”
对于一个权贵而言,婚姻的本质自然是政治手段,但青帝是规则制定者,她显然不可能和大部分人一路思维。
望舒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问:“繁衍?”
“对,她制定婚姻规则目的就是繁衍,增加幼崽的成活率,诞育健康的幼崽。”元道。“婚姻从一开始就与爱情无关,她自己也在被爱情神话破灭后接受不了的向往者质问时亲口回答,她爱羲和独孤,但她与羲和独孤结婚是为了神裔氏族,为了巩固王位,离婚是因为她与神裔氏族盟约到期,拆伙了,想杀羲和独孤是因为羲和独孤不受控,杀了比较保险,从头到尾都无关爱情。”
“但她最后没杀。”
“所以她是真的很爱羲和独孤。”
“不是因为朝堂吵了大半年,反对者太多?”
“她若铁了心要杀,朝堂上根本吵不起来。”元道。
“不想杀就不杀呗,至于那么折腾?”
“杀不杀搬到朝堂上只是借口,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
“在她离婚之前,人们对婚姻的向往是因为爱情,哪怕婚姻不幸福,也只是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没有像季荪一样遇到对的人。但她的离婚等于敲碎了所有人对爱情对婚姻的期待,毕竟那在某种意义上是人族第一桩正式的异姓对偶婚,人们对婚姻制度便不那么看好了,甚至隐有排斥。虽然自己离了,但她还是需要婚姻制度继续延续下去,这才吵了半年,次因是找一个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以后也不去找羲和独孤麻烦的借口,给羲和独孤一个护身符,主因是为了重新定义婚姻,给婚姻制度拉拢支持者,最后的结果你是知道的。”
望舒自然知道。
史书里写得明明白白,群臣劝谏青帝不能杀羲和独孤的理由是你们育有一子,王你这些年忙于政事,孩子基本是羲和独孤手把手带大的。
虽然孩子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但抚育他的人是羲和独孤,子孙繁衍乃一等一的大事,羲和独孤对王你有恩。你为了政治利益和他离婚已经很过分了,还要杀他,那不成渣滓中的战斗渣了吗?
以及最重要的,王你要真的把人给杀了,开了这么血腥的头,以后谁还敢结婚?
最终结果便是青帝放弃了杀羲和独孤,让被分封到濁山的孩子将羲和独孤接走奉养。
人族的婚姻也在那一刻定性。
夫妻之间如果没有孩子,想离婚那就离吧,如果有了孩子,那就不能对彼此做得太过分,实在过不下去,撑死离婚,不能闹到杀人的地步。
父母生育了孩子,但在孩子出生时,对孩子有恩的只有十月怀胎生下孩子的母亲,父亲对孩子是没有恩的,因为父亲在此之前什么都没付出。因而父亲若没有参与抚养孩子,那么孩子长大,父亲老朽时,孩子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不赡养父亲,看着老父亲饿死是本分,愿意养是个人同情心浓烈,无关孝道。
养恩大于生恩,抚养孩子的人比生下孩子的人对孩子的恩更重,这在后来被宗法制吸收:侍妾不能自己抚养孩子,庶孽要养在嫡母/父膝下,庶孽长大后要先孝敬嫡母/父,然后才是自己的生父/母,若是将后者摆在前者前面那就是不孝。
当然,也有人钻漏洞,不想抚养庶孽,但自己无法生育,或是自己生育的孩子死了,便收养不相干之人的孩子,因为存在事实上的养恩,被养大的孩子同样需要孝顺养父或养母,并且在养父母没有亲生子嗣的前提下可以继承养父母的财产。
孝在人族的道德伦理中能排第一,一个人若是背上了不孝的名声,人生轻则毁一半,重则毁全部。没办法,不孝的成本太低的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不孝,那太打击人们对生育的积极性,毕竟生只白眼狼辛辛苦苦拉拔大,却在自己老了以后不管自己,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生。
当然,随着发展,男性贵族非嫡出的合法子嗣越来越多,庶孽便不再全都养在嫡母膝下,但不管是否养在嫡母膝下,来日孝顺父母,母都只能是嫡母。
正确意义上,除非养恩大于生恩,但有常规情况自然也有非常规情况。即,父母一方抚养你,另一方虽然没有花多少时间在你身上,但你的衣食用度与成长过程中消耗的资源大部分是另一方给的,那么这一方也是养了你的,生恩加养恩,自然恩重如山。
据说这是维护青帝颜面而定的规则,因为青帝真的没怎么养过自己的孩子,她给了孩子王子的物质条件,甚至孩子成年后能够分封为一国之君也是因为他是青帝的孩子,他若不是青帝的孩子,想裂土分封,去战场拼命吧,只要立下足够的功劳且不死在战场上。但青帝没有给予陪伴,可若因此就说青帝不如羲和独孤,那也不公平。
不过冀州毫无疑问将这条规则给玩出了花,不承认女人养家,只能男人在外养家,将女人和孩子一起养起来,如此一来,哪怕孩子在成年前都是女人在照顾,但孩子的第一孝顺对像是父亲。逻辑上也没毛病,女人与孩子的衣食用度全是靠男人赚钱,将父亲摆在母亲前面是应该的。
但现实若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大部分贵族女子自带丰厚的嫁妆,男人养不养,她们都不愁吃穿,甚至在孩子的教育上,出身高的正妻能自己给予更多资源,这也使得嫡嗣成材率比庶孽高。
至于底层,赚钱养家都是全家一起,有赚得多与少之别,但没有偷懒不干活的,物质条件也不允许氓隶家庭养一个闲人。但只有男性的收入是养家之用,女人赚的钱是补贴家用,家庭里只要有男人存在,那么女人的养恩就处于被漠视的状态。至于原因,也不难猜,在冀州只授田给男人,浮财终有花完的一天,唯有土地才是长久。
值得一提的是,冀州激烈到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也是因为唯有土地长久的价值观。
望舒的思绪有些纷乱,想起了不少自己跟着青婧学习时接受的教导:熙熙攘攘皆为利,美与丑,善与恶,所有的所有,背后的内核都是利。
虽然内核都是利,但智慧生物是群居生物,因而对集体有利被视为好的,对个人有利却于集体有害被视为坏的。
文明换个角度来解读,不过是智慧生物在探索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平衡之道,摸对了方向,你好我好大家好,摸错了方向,大家一块下地狱。
青婧看待社会与文明的思维永远都是冰冷不讨喜的,但现实总是一次次证明她是对的。
望舒收拾好纷乱的思绪时宾客已经念完了那读书少的祭文,望舒看向画棠,想看看画棠听了这么一番引经据典的祭文是什么表情,却发现画棠完全没分给宾客精力,伤心不能自己。
再看海若,因为画棠全身心都在难过,无心招待宾客,因而这些事都是海若在做,估计也没精力分析别人的祭文用典是否准确,也不排除有精力,他也听不懂。
再看不廷胡余,小孩的神情有点怪异,不是有听没懂的怪异,而是听懂的了怪异,与望舒的神情微妙的相似。
小家伙读书挺多呀。
待排在前头的宾客吊唁完了,望舒上前吊唁了一番,想对画棠说两句宽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失去过很多亲人,非常能体会画棠的心情,这根本不是旁人几句宽慰的心情就有用的。
望舒最终只能拍了拍画棠的肩膀。
逝者已矣,生者终究还是要继续生活的。
画棠终于回神看了眼望舒,发现望舒的眼神非常奇怪,与所有人都不同,那是一种的感同身受。
望舒什么都没说,离开了明堂与画棠的府邸。
虽然死了父亲,但画棠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岛主,自己的父亲死了就要举国同悲的兴趣,旬城大街小巷一如平常。
世界就是如此公平公正又冷酷,不论是谁死了,它都无喜无悲,遑论停止运转。
望舒与元同游了几日,粗略判断出旬城的人口超过二十万,而棠棣列岛的总人口加起来没有百万也有八十万,也不知画棠趁着元洲的战乱薅了多少人口。
画旬的葬礼落幕,尸骨也火化后画棠乘上了离开棠棣列岛的船只,她走的那一日望舒特意同元调了调时间去送了送。
一送完画棠,元马上接管了身体,旋即看到了旁边同样来送人的鱼苗,大抵是很少与画棠如此长久的分离,鱼苗一脸的舍不得。
因为以后要经常打交道的关系,望舒这些天有注意与画棠一家打好关系,连鱼苗都没放过,连带着元也同鱼苗认识了。
元想了想,问鱼苗:“要不要一起逛逛,我知道几家食肆味道甚美。”
鱼苗露出了心动之色,却没有马上应允,而是看向海若。
海若思考了一会,最终摆了摆手。“玩得不要太晚。”
虽然元杂食到连石头都能啃,但能够得到元称赞的美食不一定毫无缺点,却一定有其优点,鱼苗跟着元大街小巷一路吃下来,鱼肚子吃得滚圆,也忘了离别的悲伤之情。
直到中午时有午睡习惯的鱼苗开始犯困打哈欠,元温柔的将鱼苗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困了就睡一会吧。”
“我要睡觉的时候阿母都会给我讲故事的。”鱼苗道。
元闻言道:“我给你讲吧,讲一个你阿母绝对没给你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