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棠凝眉看着画室里逶迤的画卷,为了容纳这卷画,十数间屋舍都给打通了,她倒不是心疼屋舍,而是担心绘画者。
画中有朝堂有烽火狼烟有人间烟火,也有千里饿殍,不似画,倒似西荒数十年的历史落入了画中。
哪怕本身不是绘画的大家,但有个画家宗师的父亲,打小看各种各样的名作,画棠看画的眼力能在元洲排进前五,如何看不出这样一幅传世之作需要耗费多少心血。
原以为劝说画旬去沃西一行,回来后心情能疏阔点,至少不再满心满眼的画,谁知在沃西时好好的,积极为沃西出谋划策,但战争一结束就马上回来了,回来的当天便钻进了画室。
这几日更好,完全不吃不喝的作画,跟着魔了似的。
画棠看着画,画中有很多的人,半年前不廷胡余闲的没事的数过,彼时画中的人已经超过一万四千人,这还不包括某些在不同场合出现,重了的人像。
纵是万人入画,万人之中最耀眼的也仍是画家的心中人。
画棠又看向完全没留意到画室里多了个人,还是他女儿的画师,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如此疯魔究竟是因为太昊琰还是因为他是个画师。
画旬一直都是很喜欢绘画的,用画笔记录漫长岁月的一点一滴,连生了个孩子,都每月给孩子绘一幅画,将女儿的成长变化用画记了下来。
画棠记忆里,只要得闲,画旬总会抓起画笔画画,一直画,不停的画。
画棠沉默了。
若再不阻止,会发生什么是医者已经告诉她的,但她莫名的,就是不忍心打断画旬。
画棠安静的坐了下来,安静的看着仿佛入魔的画旬。
胡余寻来时看着一个疯魔似的画一个安静的看着,露出了迷惘的眼神,这是什么情况?老娘你不是来阻止大父疯魔下去的吗?
胡余张嘴想说什么,画棠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胡余立刻闭上了嘴,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的走到画棠身边,投以疑问的眼神。
画棠小声道:“安静。”
胡余愈发困惑,但画棠却并未解释什么,目光回到了画旬身上。
胡余无奈,只能跟着看画旬,但画旬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脸洗澡捯饬自己了,形容着实不堪入目,而且那过于疯魔的神情也是年幼的胡余所不能理解的。
胡余看了没一会便看起了画,画得真好看,瞅了瞅万人之中最耀眼的女子,又瞅了瞅身旁的老娘,还挺像的。
胡余津津有味的欣赏着绘画,正欣赏着眼角余光忽然看到画旬脸上疯魔般的神情终于退去,绽出了绝美的笑容。不由望去,见画棠蓦的松开了画笔,抬起手将袖子捂在嘴上,旋即整个人倒了下去。
胡余整个人都懵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比起懵懂的胡余,画棠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瞬间如风一般冲了过去抱住了倒下的画旬,却见画旬已然气绝,袖子一片殷红,之前吐出的所有血迹被布料吸收,未有一滴溅上画卷。
看着气绝之人脸上的笑容,画棠心中五味陈杂,多年来她还是头回见到画旬笑得如此开心,如此心满意足,让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哭丧。
丧父是很悲伤难过的事,但死者走得太开心,生者若是痛哭总有种绑架死者感受的味道。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胡余忍不住问母亲:“阿母为什么不阻止他?”
画棠失神的道:“若是阻止他,他虽能多活一段时间,却每日都会活在痛苦中,直至死亡,我无法狠下心。”
活着与快乐,哪一个更重要?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画旬的答案是一目了然的。
胡余似懂非懂。
收到外父死讯时海若正在骞宾海的边缘同望舒饮汤。
因着元洲陆地上一片混乱,海上贸易甚为萧条,如今主要的两条海贸都与龙伯象国有关。因着还在垦荒阶段,并且不断有罪犯被流放而来,自己种的粮食始终不够吃,陵光半岛非常依赖象国的粮食。其次便是羽国,还是粮食问题。
羽王这些年大概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境内地动、旱灾、雪灾就没断过,羽王能怎么办?自然是救灾,集权的优点在于可以集中大量办大事,缺点是境内不管那个地方遭了灾,国家都不能推诿。
为了应付没完没了的天灾,羽王也开始对外务色粮食,海若向他推荐了象国,象国地理太南,又非人族,因而没被卷入人族帝国的大乱。而本身的炎热气候,粮食一年两熟三熟,虽然象国龙伯的主食与羽族不同,但在解决温饱之前没人会挑剔食物合不合口味。
靠着收这两条海贸线的商税,海若几乎是躺着也能收钱,几乎,不是确实。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收了税,自然也要提供服务,海若包了这些船只在海国境内的安全,当然,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不过没关系,画棠在海若的基础上加了一条只要你缴了保险,哪怕船沉了也免费给你捞上来。当然,若是没缴,想捞起来的话就得另外付钱。
海贸的税收是海国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海若自然甚为重视,有钱就有物资,有物资才能养活更多的鲛人,有更多的鲛人才能建立属于鲛人的海底文明。
虽然也想过通过开采海底的金矿银矿从人族手里购买物资,但折腾了十几年后海若便发现不妥。
金银的购买力越来越差,了解了一下,市面上的物资没有增加甚至因为战乱减少了,但流通的金银却越来越多,哪怕海若铸造的金银钱币含金量含银量都首屈一指也挡不住这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贬值。
隐约明白了什么的海若自此老老实实的经营海上航线,重心也向商税转移,通过商税来发展海国在海底的区域。
画棠一度佩服过海若,明明国库的主要收入都来自于海面上,但海若始终将海面之下当做海国的根基,始终不改初心。
主要收入来自商税,海国自然对海面上往来的船只很关注,西溟来了一支陌生的船队,陌生船队的规模还空前,过去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船队经过。
为防万一,海若亲自带着一支军队前来问候。
已经很多年没来过南溟的望舒:“....”南溟的变化可真大。
二十年前这里可没有拦路收税的。
感慨完了还是得应付海若,粮食若不能平安带回去,辛筝能撕了她。
“十税一?”望舒讶异的看着海若。
已经了解到望舒是经过的商船而非来抢地盘找麻烦的海若也换上了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模样,避免望舒怀疑自己是来找茬的,还让人递了个税目表给望舒。
望舒懵然的接过税目表。
税目表是写在皮纸上的,望舒摸了摸,无法判断是什么鱼类的皮,不过摸起来手感还挺不错的。
鱼皮纸装订的税目表厚度略惊人,足有寸许厚。
望舒眼角抽了抽,有种莫名的既视感,翻开税目表,既视感更浓。
元忍不住感慨道:“兕子和这尾鱼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望舒心中表示赞同。
原因无它,这税目表太详细了。
其它地方不清楚,但元洲的税赋发展是有脉络可寻的,有记载的最早的收税是统一十抽一抽二这种,不论是什么货物都这样。后来随着发展,开始出现了分类,分粗货和细货,更通俗点就是奢侈品与普通商品,各有抽税比例,但这种分类仍旧很粗糙。
举个例子好比粮食,粮食是奢侈品还是普通商品?
大部分人都会选第二个答案,但实际上两个答案都是错的,因为粮食它既是普通商品又是奢侈品。
粮食中的细粮价格比粗粮更珍贵,而细粮中的珍品,价格差异就更大了,吃的那就不是米,是金银,但这些金银米的税和普通粮食的税是一样的。
辛筝觉得这样太乱了,必须将所有商品进行更细致的分类,方便征税。通俗点就是,辛筝非常不开心自己明明可以征更多的税,收的却没达到那个数。
这是在赤/裸裸的偷她的钱,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