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清当年在工厂里刚开始上班时,因为年纪小缺乏经验，出过一场小事故。
他右手的食指不慎被机器碾过，不得不做了截肢,所以,他的食指要比中指无名指短上一小节。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所以当姑姑一看到老刘脖子上的手指印,脸立刻就白了。
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指印来自于谁，不言而喻。
就在前一刻她还在信誓旦旦地说，村里除了老姨和老刘,没人亲眼见过鬼。
事实上，整个村子的人,跟姑姑都是差不多的。既坚守着村子里千年流传下来的迷信规矩,又对迷信将信将疑,尤其是远离了最艰苦那个年代几十年后的现在。属于非常矛盾的一个群体。
因此，姑姑在看到指印出现的那个瞬间,着实被吓的不轻。
她对看不到的事物将信将疑，一旦看到了，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是真的看到了鬼。
当时看着她脸色和表情,我实在欲言又止。
心知肚明那是和尚使出来的某种障眼法，就为了在姑姑面前演绎一段‘真实’的闹鬼，以此打消她的坚持。
但我却没法让我姑姑知晓这一点。
根本无从说起，因为她有了亲眼所见的证据，我却空口无凭。
而和尚此举的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愿。
姑姑和缴费归来的姑父,全都被吓傻了，因而后来无论和尚又对他扶棺进村的打算说了些什么,他们全都言听计从。
老刘则当场就被吓到腿软。
虽然那指痕的出现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感官上的知觉,但当他照镜子看到那三条印子的时候,眼神里的恐惧，跟我第一次见到鬼的样子时，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我感同身受，也所以，明知道他们都被玄因骗的团团转，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们离开，我始终都只能听之任之。
不，也不尽然。在他们走之前我其实有试图提醒我姑姑，想让他们留意一下这个对他们而言其实非常陌生的和尚。哪怕我觉得他并不存有对村子不利的念头，但一个有真正驱魔力量的人，在我们那样一个外表平静，实则邪祟扎根在每一寸土壤深处的村子，实在是一颗无法预知爆点的炸药般存在。刘立清的尸体，很有可能会造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可是没等我来得及试着说些什么，右眼球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随即，我从头到腰，整个上半身跟打了麻药似的，完全动弹不得。
麻痹持续的时间仅仅只有数十秒。
一分钟可能都不到。这么点时间，却足以姑姑他们走出一段再也听不见我声音的距离。
随着麻痹消失，疲惫席卷而来，我不得不维持着原样安静躺着。
不多久，听见耳朵里传来轻轻一道嗤笑：“别浪费力气白费口舌，你累我也累。”
“是不想跟我共享疲劳，还是不想让那个和尚察觉到你的存在？”
我的反问令眼球里的雪菩萨沉默了下来。
从冥公子消失，而我的头疼变得厉害后开始，我就隐隐能感觉到这个妖怪在我眼球深处的躁动。
十分反常。这跟他平时的安静相比，非常突兀。
由此带来的感觉十分奇特，仿佛他在试图从我眼球里挣脱出来。
而这样一种感觉跟身体的伤相比来说，不算特别疼，也不算特别难受。只因为是作用在眼球里，所以让我十分警觉，我不知道他这反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玄因出现时，这困惑才似乎迎刃而解。
那时我一边提防着这个和尚，一边发现，我眼球里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仿佛那只妖怪折腾够了，又再度回到了原先沉寂的状态，并如同刚被冥公子封印时一样，沉淀进了我眼球的最深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雪菩萨的这份沉寂，又开始变得蠢蠢欲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那么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极其细微的变化，或许是因为他跟我共用身体的缘故。却也因此，当雪菩萨阻止我开口的时候，我很快地猜测到了他阻止我的原因。
他在我眼球深处时，玄因是感觉不到他妖气的。但他自冥公子消失后就变得不太安分，好似要在竭力想从我眼球里钻出，这其中可能存在两种原因。
一则，冥公子消失后，封印的力量变弱，所以雪菩萨试图脱离我眼球对他的束缚。
另一则，雪菩萨并不是找到了脱离束缚的机会，而是我身体的疼痛影响到了他。
共用一具身体令他会共享我身体的一些感知，比如疲劳，比如疼痛。
我身上的伤痛需要用药物缓解，作用再他的身上，想必更为敏感，因为眼球原本就是个极为敏感的东西。
所以让他难以维持像平时那样的沉寂。
也所以，玄因出现时他再次沉入我眼球深处，但在玄因即将同我姑姑他们离开，而我试图对姑姑提醒些什么的时候，他阻止了我。因为那段时间的沉寂可能对他来说已经时忍耐的极限，如果因为我和姑姑的谈话拖延了玄因离开的时间，势必会被他发现到雪菩萨的存在。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它更合适的原因。
而片刻后雪菩萨的回答，亦证实了我这个猜想。
“你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我不能死得那么窝囊，死在那么个小和尚手里，老子不甘心。”
“只要你好好在我眼睛里待着，他发现不了你，为什么你……”
“呵，为什么？原因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所以这两天你的挣扎，的确不是因为找到了离开我眼球的方法，而是因为被我身上的伤给连累了？”
他轻轻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