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题没能从玄因口中得到答案。
他端端正正在床边坐着,嘴角啜着含蓄的笑,微垂着眼帘。
目光似有若无地看着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抬眼看向我:“听说你早上被抢救了,那个叫……神经源性休克?”
“是的。”
“冒昧问一句,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随口似的一句话。我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
但他问得有礼,我总不能不答,毕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问题:“没什么感觉,就跟平时睡着了一样。”想了想,我又补充了句:“但是一直噩梦不断。”
“做梦?”
“是的,哪怕是在他们说我心跳停止的时候。”
说这句话时,我下意识用力吸了两口气。
觉得心口有点闷,缺氧的感觉。
从医生嘴里听说他们抢救我的那段过程后,我时不时会有这种感觉,以及后怕。
谁能想到呢,就在几小时前,我曾濒临死亡,或者说曾经死去过,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
正这么呆想着,抬眼看到玄因打量着我的目光,像是同情又仿佛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然后拈着胸前佛珠,他朝我笑了笑:“你的魂出过窍,而且不止一次。”
灵魂出窍,迷信说法是灵魂脱离了□□,而往科学上说,就是大脑的颞顶联合区功能失调所引起的一种意识抽离身体的幻觉。
玄因是和尚,他自然不太会是来跟我讲科学。但若是迷信说法,又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就灵魂出窍了?
正琢磨着,忽然有个念头从脑子里一跃而出,冷不丁地令我吃了一惊。
遂抬起头看向玄因,我正要开口,但突然脑壳里裂开似的传来一阵剧痛,疼得我控制不住手猛地抖了抖。
险些把吊针给从血管里颤了出来。
见状玄因站起身,一步上前,不紧不慢用他修长身影挡着他身后监护室里护士的视线,随后将我发抖的手一把按住。
然后借着扶正针头,他顺势撑开了我的手掌,往我掌心处看了一眼:“既然你能看出你们村长身上并没附着什么东西,想来,你也应该已经猜到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这举动跟他刚才的腼腆十分违和,甚至有点失礼。
但我没有挣扎。
他手指修长而白皙,骨骼匀称细腻,仿佛女人的手。
但很有力,并且干燥温热,那是一种比一般人体温更高一些的温度。
这温度经由皮肤似乎能直透进我骨头,不仅令我的手很快停止了颤抖,也似乎在一瞬间,令我的头疼也缓和了一些。
所以迟疑了片刻,我对着他点了点头:“没错,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视线再次转向我掌心,面色平静,目光专注:“我一般不会过于直接告诉别人我所能看到的那些事实,你则不一样。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说得比较直接,因为当时你身上的阴气已是入骨。原以为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但显然,那时的我似乎操之过急了一些。而这次,应该是不同了,至少你现在的反应,便是给了我这样一个感觉。”
说到这儿,突然他食指和中指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插,穿过我指缝,径直夹住了我的无名指。
极为突然的速度和力量,就像那个瞬间我被一道铁钳给狠狠钳了一下。
没反应过来,人已疼得两眼发黑。
十指连心,何况被他夹住的那只是左手。
登时只觉得那股剧痛顺着无名指直冲进心脏,再沿着血脉刺入大脑,然后,我感到自己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给用力往前一撞,一瞬间往前扑了出去。
就此,整个人身子一轻,一下子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我愣愣低下头,看到玄因仍附身扣着我的手指。
这是我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我自己。
这么奇怪,明明就是我,可又仿佛不是我。
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睁大了两眼看着天花板,瞳孔涣散,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一样躺再病床上。
四周因此而静了下来,就像那晚我从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的经历中返回病房前一样。
不过,这诡异的状况持续得并不久。
几秒钟后回过神,我不假思索头一低,猛地往玄因身上撞了过去!
他必定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让我亲眼见到自己灵魂出窍。
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我绝不能就这么莫名奇妙受他钳制。
所以下意识就想把他撞开,但没等我靠近,突然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抬起,往我冲向他的脑门上轻轻一按,再反手,顺势拽着我脖子便是往下用力一压。
随之,我全身就像是掉进火盆里似的,汹涌而来一股灼热的烫。
这让我条件反射地一阵挣扎。
可是身子像被捆住了,动不了。
只能匆匆睁开眼,随即发现,我又重新躺在了病床上。
有呼吸,有心跳,似乎刚才的那场经历只是短暂一场噩梦。
但肩膀仍还维持着先前冲撞的姿势,只是被玄因的手按压着,所以动作幅度不大,没有引起护士的丁点注意。
我再次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遂只能愤怒地抬起头看向这和尚。
想质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嘴张了半天,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玄因感觉到了我身体愤怒的僵硬和颤抖,迎着我视线,他朝我笑笑。
仿佛是种宽慰,然后将按在我肩上的手抬起,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看了眼依旧一无所知的护士,慢慢咽了咽自己干燥的喉咙。
没再试图发出声音,只一动不动看着眼前人这张始终笑得腼腆又无害的脸。
不禁想,这张清秀和善的脸面下,是不是隐藏着一个千年老妖怪。
仅仅一闪而过的念头,却不知玄因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忽地扬起眉,他再次将手伸到我面前。
像是在为我擦汗,他修长的手指往我额头上点了点,指腹刚触碰到我皮肤,登时我额头像被烟头点着了似地一烫。
本能地想回避,可是我动弹不得。
他细长眉眼带着含蓄的笑,不动声色观察着我此刻的一举一动。
就像看一只控制在爪下的猎物。
这感觉着实不好。
非常不好。
所幸,没过多久,我就感到身上附着的压力小了点。他的手指似乎也没那么烫了,我小心翼翼动了动自己的肩膀,便见他松开手后退一步,随后双手合十,有礼有节地朝我欠了欠身:“阿弥陀佛,刚才失礼了。”
我想讽刺他演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但话到嘴边,被我咽了回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在他手里就像只蚂蚁,何必逞一时口快。
正这么想着,忽然感到手指隐隐作痛,我下意识往自己左手看了眼。就见那根刚才被玄因钳住的无名指,指骨第二节的地方鼓起了一块。
像是被他给掐肿的,但随着疼痛的消失,它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平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