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提点众人,长安镖局押送之物便是这柄桃木剑。
此时却见钟朔拎起桌上酒壶,往地上一浇,倒出来竟是淡褐色的汁液……
“天干人躁,凉茶消火!”不虞啧啧笑道:“跟着郎中学养生,长命百岁没毛病!”
“你们耍我!”黑衣头目气急道:“我要杀了你们!”
“你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有趣。”叶棠音摇着扇子,“眼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放人,要么我们过过招,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本大当家还耗得起。”
黑衣头目自然不能任她拖延时间,拖到止功散过效便陡增劲敌。却听砰的一声响,他将手炉一砸——
“杀!一个不留!”
炉灰洒落一地,黑衣玉面人闻令举刀进攻,杀气顿时扑面袭来。众人纷纷向堂内退拢,毕竟眼下手无缚鸡之力,谁都不想做了刀下亡魂。却见叶君竹抽紧红绫跃上前,焚香杵破空劈去,金光流转,红影翩然,弥散的沉郁怒气直击人心与感官,金辉红影交织缠绕,早已辨不清飘飞的殷红,究竟是绫带还是鲜血……
“焚香悔三生,三声见阎罗……”不虞在一旁慨叹道:“她究竟是阎罗,还是佛陀……”
叶君竹并未孤注一掷地搏杀,反倒有所顾忌,竟在拼力地保全防线后方的无辜众人。奈何敌方人多势众,任她本事如何了得,终归有漏网之鱼,随着厮杀越来越凶疾,她的防线也被渐渐地撕裂。谁能料到,值此危难当头之际,化身守护者而战的竟是世人口诛笔伐的魔头!随着红绫砰然断裂,一块一块地飞向四周,叶君竹织就的防线被彻底撕碎。
钟朔当即提刃扑上去,重新围堵防线,昭明玉箫直击敌人要穴,招招干脆利落,滴血未见,碧色所过之处再无敌人肆动。不虞将陈瑾瑜和林擎挚夫妇护在身后,而梨雨和铭锋也一前一后地与敌缠斗着。纵观全场尚能打斗之人,只有叶棠音仍旧在冷眼观望着。
黑衣玉面人蜂拥而上,叶君竹冷呵道:“你再这么看着,里面那些人真要将命留在林家了。”
叶棠音依旧未有动作,却冷嘲热讽道:“罗刹佛爷果真慈悲,不知当初痛下狠手时,是否想过慈悲二字?”
“劝我放下屠刀的人,是慕泽……”叶君竹的话令叶棠音瞳仁一震。“他说,他这一生只问真心,希望我也为真心而活。他说,人心中本不该怀有杀戮,希望我放下屠刀,为他止杀。”
“你撒谎!”叶棠音双手微颤,“你放下屠刀是因为不安!你有愧于他!”
叶君竹孤冷的眸色染上了几许悲戚,“身为姊妹,你不懂他,也从真正未明白过他的心。”
叶棠音咬牙怒吼道:“我只知道,他的下场是万箭穿心!”
叶君竹如鲠在喉,目光竟也颤了颤。
“叶君竹,这么多年了,你也从未真正懂过我……”叶棠音猛地腾身跃起,挥扇逆着敌人的进攻奔去,竟一猛子扎进了敌群,蚕丝宝扇裹挟着寒凉的锋芒,利落地划过了敌人的喉颈,鲜血喷泵数尺远。
叶棠音周身散着幽寒,双眸透着不死不休的恨意与执着,犹如地狱鬼差屠戮阳间,敌人尚未接近她的衣角,已血溅三尺做了扇下亡魂。
她无视扑上来的小喽啰,也不顾无力自保的众人,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黑衣头目!
叶君竹眸色一震,看着这样的叶棠音,下意识地握紧了掌中的焚香杵……
那厢边,不虞只凭桌上的杯酒,便将一众黑衣玉面人拦在了五步开外。
云尽晖目瞪口呆,讷讷地夸道:“真厉害啊!”
“就这?”不虞轻笑,“你还真没见过世面。”
云尽晖难为情地笑道:“外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就请姨丈露两手给外甥瞧瞧!”
“姨丈?”不虞瞪大双眼,“谁是你姨丈啊!我有那么老吗!”
“姨丈,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尽晖惊叫道:“姨丈小心!”
却见不虞将杯子一倾,紧接着手腕一个翻斗,杯中浆液连成一线,如利箭一般射中侧后方偷袭者的心口。本欲偷袭的黑衣人顿时血浆喷涌,而那“箭矢”就在他殷红的胸前化为虚无,酒水与鲜血混在一起,轻轻溅落到了地上。
云尽晖彻底被震住了,竖起拇指结结巴巴道:“姨丈牛!真牛啊!”
“小小把戏,甚是无趣……”不虞依旧清谈笑语,仿佛这凶险的厮杀与他毫无关系。“你不要叫我姨丈。”
“那叫啥?”
“叫二哥。”
“他唤你二哥,岂不是要喊我二嫂?”陈瑾瑜笑意平和,仿佛这场厮杀也与她毫无关系。
“陈姨母……”云尽晖愣了愣,心道这辈分不大对劲啊!
视线交汇之际,陈瑾瑜平静的神色竟一下子涌起了波澜。“我已经舍了脸面,非君不嫁。”
不虞微微皱眉,“物是人非,你又何必执着。”
陈瑾瑜坚定道:“于我而言,一切如旧,我对你的心意,一如从前,未曾改变。”
“我真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再见。”不虞淡淡地笑道:“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
陈瑾瑜蹙眉道:“人生一世,生死难料,唯有眼前,值得珍惜。”
不虞挑眉笑道:“你的意思是,我须得非卿不娶喽?”
“你看着办吧,左右这一次我不会退却。”陈瑾瑜眼中含泪道:“当初我退了一步,却与你错过整整十年,我这一生还能有几个十年呢,所以这一次我绝不后退。”
云尽晖愣愣地看着二位“长辈”,心说那边正在掐着架干着仗,打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自己怎么就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
当炉鼎中的烈焰即将燃尽时,这场厮杀终于停止了。黑衣头目面色铁青,此刻满地尸首竟都是他们自己人!
“你苦心谋划多时,带着数十高手,打算里应外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叶棠音啧啧讥讽道:“阳间无路不留命,但叫厉鬼假做人,昔年猖獗一时的鬼门,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本大当家真是高估你们了,给你们留一个时辰都多余啊!”
黑衣头目眉心一紧,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姐姐!都搞定了!”珝璎站在宴堂外,笑嘻嘻地喊道:“该抓的耗子,一只也不少!”
黑衣头领眦目欲裂,原来她在将计就计,这边拖住他们,那边趁机铲除他们的耳目。
却见珝璎一手拎着一只被五花大绑的“黑耗子”,欢欢喜喜地蹦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帮玉树临风,精神抖擞的帅小伙,正是长安镖局的镖师。
缄言将手里几只“黑耗子”胡乱往地上那么一扔,伸着懒腰道:“可累死你三爷爷喽!”
缄思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缄言,心道这老哥怎就没个正经的时候。“禀大当家,这些都是证据确凿的内鬼,还有几个有嫌疑的已经被我等绑起来,关在备膳坊里了。”
叶棠音拱手道:“诸位英雄,止功散一事,算叶某对不住大家,叶某定会逐一请罪。”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叶棠音是在借机布局,揪出藏匿在林家的细作!
缄思对不虞说道:“先生,薛公子受了伤,还请先生速去医治。”
“他又被人打了个半死啊?”不虞嫌弃地说道:“每次打架都是他挨揍,也不知道他那么好的轻功,练了有何用!”
“薛大公子腿受了伤,被老五和老六抬回春江暖阁,先生还是快去瞧瞧,莫叫人家落下遗症。”缄思到底给薛峥留着面子,没敢直说他确实被打个半死,腿都被打折了!
“行吧,我这就过去瞧瞧,左右这里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不虞盯着黑衣头目道:“你给老子听好,那小娃娃是老子的大侄子,那女娃娃是老子的乖徒弟,但凡他们俩谁少了一根头发丝,老子一定把你的脑袋瓜子揪下来,剃净掏空当夜壶使!”
钟忆瓷闻言神色一喜,高喊道:“师父放心!弟子不会给师父丢脸!”
“你可消停点吧!一个女娃竟这般闹腾,当心嫁不出去啊!”不虞转而对陈瑾瑜道:“你带几个人随我一起过去,薛小姐若是记挂你家兄长便也跟着吧。”
薛锦珍红着眼施礼道:“多谢先生!”
这时却见孟西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求您让我一起去吧!”
不虞眉头微蹙,无奈地看着陈瑾瑜,“交给你了?”
陈瑾瑜点点头,对两位姑娘道:“二位姑娘且随我这边走。”
“大外甥,先扶林老夫人回房。”叶棠音对云尽晖叮嘱道:“叫人准备些汤药,给老夫人压压惊。”
林老夫人却中气十足地道:“孩子们尚未脱险,老身哪也不去,一把老骨头就留在这里等着!”
“那便劳烦几位公子,护好老夫人。”叶棠音朝黑衣头目走去,“你现在放人,我可以留你一命,让你滚回去给你主子带句话,林桓夫妇这笔血债,我要你们鬼门血偿!”
“我果真是小看了你!”黑衣头目警惕地盯着叶棠音,恶狠狠地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林家孙少爷和钟家五小姐两条命还在我手里,你们再厉害,也没我的刀快!”
言罢,钟忆瓷的脖子上顿时多了一道渗血红痕。
“你竟敢伤她!”孟北宵握着刀跳出来,虽然功力尚未恢复,却阻挡不了他救人的迫切之心。
叶棠音虚目道:“你伤他们一刀,我就在你身上还十刀。他们丢了性命,你也别想活命。”
“你可别激我!”黑衣头目刀指人质,“大不了一起死,有他们两个当垫背,我也不亏!”
“鬼门九堂,你归哪一堂?”叶棠音又问了一遍,“回答我!”
黑衣头目冷笑,“叶大当家运筹帷幄,不妨猜猜。”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鬼门的人了。”
“你!”
叶棠音沉眸道:“鬼门内部组织森严,只有长风与夜逻两堂,负责执行追杀令,你是妫葳的人?”
黑衣头目浑身一僵,睁目盯着叶棠音,却不言语。
“你不是妫葳的人,妫葳也算一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汉子,不会教出连家门都不敢报的孬种,所以你是长风堂妫玖的人。”叶棠音转而看向叶君竹,唇边竟扬起了一抹诡秘的笑意。“罗刹佛爷为何来此啊?你是来给林老夫人贺寿的,还是来给本大当家道喜的?”
“我只是不愿看到,有人打着她的名号,玷污了她的名声。”叶君竹眸色微暗,“她曾是我最敬重的伙伴,最信任的朋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她。”
钟朔闻言叹息道:“你维护的不仅是她,还有你放不下的曾经……”
“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旁人没资格评说。”叶君竹讥讽反问道:“你放下曾经了吗?”
钟朔愣了愣,被一母同胞的妹妹问住了。
“杀人而后缅怀,你们一贯荒唐!”叶棠音紧紧地盯着叶君竹,幸灾乐祸地说道:“夜逻堂妫葳是汀兰殿女将,那么长风堂妫玖背后的主子又是谁?答案在我这里,已经呼之欲出。”
叶君竹面色微冷,默不作声。
“这倒霉蛋的脸,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叶棠音转而看向黑衣头目,肃肃笑道:“此去经年,矮将军别来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