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云遮蔽住天际一汪清辉,深邃的夜幕星光黯淡。本该宾主尽欢的时刻,竟传来一阵又一阵厉笑,仿若鬼魅尖叫。
宴堂的大门突然敞开,烛火瞬间复燃,寒寂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红玉!”路伯惊恐地喊道。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婢女面色青紫,嘴角带血地倒在了地上,眉心那朵娇花也染上了一抹难以察觉的暗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回不过神来,而门外的厉笑声却越来越近……
霎时,利箭破窗而入!
一层又一层黑影在破碎的窗栏后面浮动,自门楣倒挂而下,个个头戴玉质面具,如鬼似魅地飘进宴堂。这帮黑衣玉面的不速之客持剑而立,首先封堵住宴堂大门,将众人困于囚笼。
“何方贼子!”林擎挚厉声呵道:“谁借你们的胆子,竟敢来林家放肆!”
“死到临头,还逞什么威风……”这苍冷的声音如同厉鬼轻吟,只见一道人影自重重包围的背后走出,相较于其他黑衣玉面人,此人的身形略显矮小,但他的面具却色泽纯正质地无暇,显然是个头目。夏夜里他竟穿着一身貂氅,手上抱着一顶小炉,看样子似乎十分畏凉。
“你是谁……”叶棠音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清冷凛冽,仿佛能撕裂人心,那双璀璨的眼眸此时已彻底幽暗。不虞见状不禁肃然,了解叶棠音的人都清楚,在那幽暗背后涌动着她百转千绕的心思,竭力遏制的盛怒,以及心狠手辣的杀意!
那黑衣头目见到叶棠音,轻笑道:“叶大当家还真是江湖新贵,事事都不落下。”
“你们究竟是何人!”这一次问话的人是钟朔。
“南少也在,幸会。”那黑衣头目扬起头,阴森森地说道:“苍山蓉素特来为林老夫人贺寿,祝老夫人长命百岁。”
钟朔闻言眸色一紧,下意识地看了叶棠音一眼。
林擎挚道:“苍山蓉素与我江宁林氏素无瓜葛,尔等冒昧前来,恕林家不欢迎!”
“没有瓜葛?”黑衣头目啧啧笑道:“林擎挚,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没意思了。”
林擎挚愤然怒呵道:“老朽奉劝尔等,来者不善,却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来者不善……岂止不善,今日怕是要流血了……”黑衣头目冷微微抬了抬手,“把人带上来,给林掌门瞧瞧。”
“灏儿!”林老夫人一声惊叫,又气又急险些晕过去。
“小瓷!”孟北宵腾地站起身,愤怒地盯着黑衣头目,“你敢伤她!”
却见林灏和钟忆瓷被反绑手脚押跪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条,锋利的钢刀就架在二人的脖颈上。钟忆瓷尚有力气挣扎两下,弱不禁风的林灏已然晕厥。
“念靖郡王稍安勿躁,本座不想伤任何人。”黑衣头目看着二人脖子上的钢刀,狂妄地说道:“林擎挚,这一大一小现下都攥在本座的手心里,你说先用谁的血来喂刀更合适?”
林擎挚怒极,腮帮子都在颤抖。
“哦!后院还有一个挨了两刀,也不知死了没有。”黑衣头目转而对薛锦珍道:“薛大小姐,本座可是帮薛夫人除去了眼中钉,以后薛家就由你亲弟弟继承了,你们应该如何感谢本座?”
薛锦珍顿时面色惨白,紧紧攥着绢帕,颤声呵道:“你休要挑拨离间,你们将我兄长怎样了!”
“你们把少闻哥哥怎么了!”孟西晴同时呵问道。
黑衣头目啧啧轻笑道:“郡主对薛大少一往情深,不如等一下就拿你开刀,好早些送你去见情郎。”
这时孟北宵怒而拔刀,刀口对准黑衣头目,呵道:“放人!否则本王定将你碎尸万段!”
孟北宵在外鲜少自称郡王,可见这回是动了大怒。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逆鳞,而孟北宵的逆鳞大抵就是钟忆瓷。
黑衣头目毫不忌惮,笑道:“不知郡王的刀与本座的刀,哪个更快?”
“我呸!”钟忆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嘴里的破布吐了出去,啐了一口血沫子,哑着嗓子大骂道:“你个王八羔子!我薛大哥若有三长两短,姑奶奶我定灭了你满门陪葬!”
“五小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瞧瞧你家哥哥的脸都吓白了。”
钟朔确然面色青白,沉声道:“放人,否则你定会后悔。”
黑衣头目呵呵笑道:“你们说放本座就放,那本座岂不是太没面子!”
“我呸!王八羔子!今日众多高手齐聚于此,你们也敢跑来撒野!找抽吧!”钟忆瓷无惧刀口,横着脖子继续破口大骂道:“你今日敢动我一根头发,他日姑奶奶一定将你剃成秃驴,砍下你的狗脑袋当夜壶!”
黑衣头目阴恻恻地说道:“你们有没有明日都尚未可知,还想着他日呢?一帮浪得虚名的废物,不够抑诛啃三刻。”
钟忆瓷当即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抑诛……”黑衣头目将暖手小炉缩回袖中,“从敬酒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两刻钟了,林擎挚你再不说实话,今晚来林家贺寿的人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喽!不信你们便试试,看看还能不能提起丝毫内力。”
宴厅顿时一片哗然,在场习武之人纷纷暗自运功,果然提不起丝毫内力,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无二。大伙不禁变了脸色,惶惶不安地看着彼此,心道莫非今日真要命丧于此了!
孟北宵拍案怒呵道:“卑鄙恶贼!你们究竟何时下的毒!”
黑衣头目笑呵呵地说道:“本座身为蓉素少主,怎么会亲自做这等小事,自然是命细作将东西融于酒中,好让贪杯恋盏的诸位能一醉方休啊。”
林擎挚大为惊愕道:“你们在林家安插了细作!”
“林擎挚,此时动怒,又有何用?还是乖乖将东西交出来,留这些人一条贱命吧!”黑衣头目眼露凶光,“蜀山鹃的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林氏,物归原主才能免遭祸事。”
“一派胡言!”林老夫人斥责道:“我林家世居秦淮,从未涉足川蜀之地,何来蜀山鹃之物!既是蜀山鹃的东西,又何以物归原主给苍山蓉素!”
黑衣头目眼神一沉,架在钟忆瓷和林灏脖子上的钢刀顿时紧了几分,稍稍用力便能划破喉颈。“林擎挚!你儿子和儿媳已经惨死苍山,难道你还想让孙子到阴曹地府去和他们团圆?”
“住手!”钟朔孟北宵和云尽晖三个人同时喊道。
可敌人的刀刃已然贴紧了人质的皮肤,留下微微红痕。
黑衣头目狂肆笑道:“小儿与少女的血最是鲜美可口,拿来喂刀,刚刚好!”
“林桓夫妇死于你们刀下?”叶棠音一步一步走上前,幽沉的潭眸直视着黑衣头目的眼睛,声音万分冰寒,“这桩血债,你们认?”
黑衣头目竟被她肃煞的眼神震了一震,说不慌乱绝对是假话。“怎么,叶大当家是想给林家报仇,当作拜师礼?”
叶棠音攥紧双拳,目露杀意,“你伤他二人性命,我便将你挫骨扬灰。”
黑衣头目眸色一紧,咬牙道:“你以为,你们会像上次那样福大命大?”
叶棠音一寸一寸地展开宝扇,眸光如剑,寒烈骇人。“在江上袭击我们的人,打着望尘门的旗号……”
林擎挚闻言怒呵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头目自知露了马脚,索性叫嚣道:“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反正你们今晚都要死!乖乖地将东西交出来,我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却听叶棠音冷声呵问道:“鬼门九堂,你归哪一堂?”
黑衣头目闻言浑身一僵,叶棠音甚至能察觉到,他面具背后那副惊骇的眼神。
“鬼门……”林擎挚惊愕道:“那个销声匿迹二十余年的鬼门?”
在场的江湖人士听到“鬼门”这两个字时,皆和林擎挚一样惊愕不已。而此刻钟朔的视线,却从红玉的眉心移向叶棠音那双幽暗的眼睛,她眸中没有飞扬耀眼的神采,只剩无尽的深邃与叵测,这般陌生的叶棠音,竟叫钟朔微微心悸。红玉虽然是对方的细作,却也是今晚第一个被杀之人,而杀她的绝不会是这些黑衣玉面人。叶棠音既然知道红玉有问题,就必定知道那些酒也有问题,所以他们这一桌人喝的根本就不是酒……
“嘴硬没关系,反正迟早要交代。”叶棠音抬眸望向房梁,喃喃笑道:“到了阴曹地府,记得求阎王转运,真没见过比你们还倒霉的冒牌货……”
话音方落,却见一道慑眼的金光破瓦而出——
金光直击黑衣头目的玉面,一击便将面具打成了碎渣,落了一地霜白!鲜红的身影自房顶而落,一手捋着红绫一手握着焚香,稳稳地落于众人面前。不虞抬眼往房顶上瞥了瞥,果然看到好大一个窟窿,“啧!白瞎了顶上好瓦哟!”
此时此刻,谁见了这场面不得叹一句:红颜祸水从天而降!
却听钟忆瓷突然大笑道:“好家伙!竟是个青面獠牙的丑八怪,难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啊!”
原来那黑衣头目的右脸自眼角到唇角处长有一道厚硬长疤,瞧着凶恶狰狞,叫人不敢相轻。他自卑地捂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那束金光,一时间不敢妄动。
叶君竹用焚香杵直指黑衣头目的眉心,“冒充蓉素门人为非作歹,尔等万死难辞其罪!”
“果然是个臭不要脸的王八羔子!”钟忆瓷丝毫不在乎刀悬于颈,横着脖子斥道:“你个猥琐的矮子,敢冒充左锋臻昀那般灿若星辰的人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多丑!我呸!凭你也配!”
叶棠音悄悄瞥了瞥钟朔,心说钟忆瓷也太狂热了吧……
钟朔读懂了叶棠音那副得意窃喜又惊讶嘚瑟的眼神,无奈地笑道:“毕竟她是某人的忠实崇拜者,喜欢谁就学谁。”
“真是独树一帜的活宝!”叶棠音不禁感慨,有的小姑娘看着老实,背地里却崇拜女魔头。
黑衣头目神色一紧,道:“罗刹红佛,休要张狂,即便今日你来了,也不过只有你一个人!”
“你瞎吗?”叶棠音举起兵刃,冷眼睥睨道:“你瞧不起本大当家?”
“你没喝……”黑衣头目瞳仁一震,已然能感受到叶棠音那股浮于宝扇上的灼热气劲,挑拨道:“莫非叶大当家要与罗刹红佛联手,成为魔道一员?”
“你不必搬弄是非,今日情形,自有公断!”钟朔横箫身前,“还不放人!”
黑衣头目脸颊抽搐,气得不轻,“我就先结果了你们仨,再慢慢折磨他们!”
却听叶君竹沉声道:“三刻钟,早就过了。”
“什么!”黑衣头目心下一紧,“不可能!”
这时却见梨雨搬来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炉鼎,不紧不慢地往里面浇上一壶酒,只听嗖的一声——
裹着烈焰的箭矢破空射来,瞬间点燃炉鼎,也将宴堂映得明晃。铭锋站在宴堂门口,虚目睨视前方,手中弯弓犹在颤弦。火焰燃亮了叶棠音的眼眸,却见她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掷入炉鼎,火焰腾地窜起老高,劈里啪啦地爆着花,瞬间将纸包吞没了,也将黑衣头目眼中最后一缕狂妄蚕食。叶君竹随手取来桌上半杯酒水,用指甲划破手指,往杯中挤入一滴血,缓缓晕开的鲜红将酒水染暗,片刻过后再无波动。
叶君竹攥紧红绫,讥笑道:“原来是不入流的止功散。”
“不可能!”黑衣头目大惊失色,恨恨地盯着叶棠音,“你偷换了抑诛蛊!”
叶棠音啧啧笑道:“你们的细作下毒未遂,与我何干?”
止功散虽然也能压制武功的药物,却不会伤及性命,药劲满打满算就只有一个时辰,而后便可恢复如初,这种下九流常用的腌臜玩意,和奇毒抑诛蛊相比,根本上不得台面。
黑衣头目气急败坏道:“好一个叶大当家,为了出风头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是在气恼本大当家没有着了你的道吗?”叶棠音淡笑道:“本大当家今晚滴酒未沾是职责所在,毕竟在将雇主的货物送到之前,本大当家可不能醉倒,你们今日遇上了本大当家,那也是老天爷不想给你们留活路。”
黑衣头目冷笑道:“什么押送货物!分明就是你用止功散,换了抑诛蛊!”
“长得丑便罢了,眼睛还瞎,可怎么办哟!”这时不虞缓缓走到林老夫人身边,看了一眼那柄桃木剑,“一单生意赚得一件百鸟玉屏,倒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