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宴的狂欢持续了一整夜,在黎明时分顺利落幕,折腾了一整夜所有游客与本地氓庶都各回各家与逆旅补眠,唯有调整好了心情的濁山姮还得继续收拾烂摊子。
狂欢了一整夜,制造了无数的垃圾需要收拾,还有这期间想要趁着人多杂乱干点什么违法的事被抓起来的也需要处理。
根据辛筝设立的机构,审批别人有没有罪,定什么罪是司法部门的工作,但抓人与调查是治安司的工作,而治安司的上级是濁山姮。起诉权则是分开的,主要是治安司负责,抓了人,起诉移交一并走流程,但氓庶也可以起诉,不过不太支持。
氓庶要告状,法律比较支持先找治安司,治安司先去把人抓了,再扔给司法判罪,既可以节省时间又可以让司法不那么累。
不同于治安司只负责一地的治安,司法因为职权单一与司法必须精通所有法律条文的高门槛缘故负责好几地的审判,每一位司法都是从早到晚的审案审到吐。
氓庶直接找司法告状,只能两种情况:第一种,要告的是官,找治安司就变成了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故而可以找司法或是更高一级的治安部门;第三种要告的虽然不是官,但对方与当地治安官吏是血亲或姻亲,如此一来就必须避嫌,案子交给司法或是更上一级处理。
就结果而言,辛筝的做法是在分权,原本地方的治安、行政、收税、人口以及断案全都是地方官一手包了,但辛筝将断案的这部分权力给分了出去。
理论上地方官吏的工作应该会随着权力被分出去而减轻,事实却是工作量更多了。
原本所有事情都是地方官一言断之,通俗点说就是想怎么判就怎么判,证据充不充足都无所谓,犯人自己认了罪就行,而三木之下,鲜有不认罪的,工作非常轻松。
权力分出去后就变了。
屈打成招的供词司法不认,极有可能怀疑你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然后申请调查你,若能查出东西来就是一桩功绩,没有司法能拒绝。
证据不足司法会找麻烦,因为司法断案必须罪证确凿,证据不足还判罪,那需要自求多福的就是司法官吏。
濁山姮不仅要抓人,还要调查证据,证据要细致要有条理,方便司法了解案情....工作量翻了何止一倍。
亡国的惆怅不过一瞬便因为身体过于劳累而抛之脑后。
直到收完尾,送走游客濁山姮才得以闲下来,搂着儿子,喝着鱼汤,翻着账册,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端着一碗鱼汤在一旁饮用的鯈见了好奇的问:“怎么这么高兴?”
“所有支出全都赚回来了。”濁山姮笑道。“我算是明白辛筝为何每年都要举办年宴,虽然筹备很花精力也花钱,但我算了下,不算零头,公库这一次赚了六枚金铢。”
公库有钱才能做更多的事。
鯈道:“六枚金铢也不多吧?”
对于寻常人家而言六枚金铢是很多钱,不挥霍的话能一辈子一时无言,但对于郡城的公库而言却不多。
迷糓郡是下郡,人口只有万户,饶是如此,每年税赋也有两三百金铢。
“这只是当下的收益,你要知道这一次的年宴郡城以及底下的城邑与乡里全都有赚到钱。”濁山姮为鯈计算道。“这么多游客涌入,吃的穿的全都是从本地买,底下城邑乡里种的粮食、菜、果子、样的禽畜、织的布全都卖了不错的价钱,郡城里的人口同样也靠着为游客提供衣食住行赚了钱,这些钱是有一部分要缴纳税赋的。”
辛筝为了增长人口,没有收人头税这种仅次于战争的人口控制神器,但国府运行的开销巨大,税是绝对不可能少收的,最多就是换个名目。
辛筝的做法是:不管氓庶干什么,只要盈利了就要缴税,全方位的征税。
农业方面还好,因为缺粮食,辛筝为了鼓励农桑,对农人征税相对轻一些,只拿走农人一年产出的四成左右,若是一些土地贫瘠的地方,还会减少。但对非农业的产业,尤其是商业活动,不仅征税还征的重税,十税五是保底。
这一场狂欢,所有人都赚到了钱,同样的,所有人回头都要缴税。
“而且最重要的是商贸盘活了。”濁山姮解释道。“农耕是土壤,商贸是水,而水会滋养土地。”
鯈道:“可在宁州我看到的都是商人盘剥农人,并未看到滋养。”
农人本来只忍受贵族与官吏的盘剥,但宁州商贸发达,于是吸农人血的势力又增加了一方。
宁州很繁华很富庶,但这种繁华与富庶属于贵族,属于官吏,属于商人乃至属于非匠籍的匠人,唯独不属于农人,但各个阶层中农人的人口比例是最大的。
濁山姮嘴角的弧度有一瞬僵硬。“商人逐利,不做无利之事,你如何能指望他们自发的干人/事?关键还得看国君能否控制住这头本性嗜血的猛虎,控制得住才是滋养,控制不住便是催命符。”
鯈下意识想问那你控制住了没,但脑子还在,及时控制住舌头,没有祸从口出。
濁山姮将鱼汤饮尽,看向怀里啃着糕饼的胖崽,换了个话题。“彭生现在四岁了吧?”
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胖崽疑惑的看着濁山姮。“啊?”怎么突然说起自己?
比起懵然的彭生,鯈一听就明白濁山姮的意思。“是啊,彭祖也该上学了。”
辛筝颁布的法律规定幼崽年满四周岁就必须送进官序,违者是为犯罪。
“不过迷糓郡的官序....”鯈皱了皱眉,做为穷乡僻壤,迷糓郡的官序不仅数量少,还参差不齐,比起他曾经在辛邑与条邑看过的着实差远了。
打下冀州也没几年,能在这么短时间将官序铺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已是不易,质量肯定不能抱太大期望。鯈能理解,但让他将彭祖送进这样的官序他又不太乐意。
鯈也可以想到濁山姮比自己更不乐意。
国君的子嗣享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哪怕是小国之君的子嗣,也会有精挑细选的先生,若是嫡长,先生还会不止一个。大国之君的嫡嗣就更奢侈了,每个课目都会有该领域的大家担任先生,好几个先生共同教一个学生,也只教一个。
如此多对一的教学,理论上不应该有学不会的,但历史证明,不跟字都不认识的氓庶比,不学无术与学得一般的占据大多数,学得好学得对得起如此教育资源的都是稀有品种。
可对于濁山姮而言,幼崽学不会不想学,浪费教育资源与没有教育资源学是两回事,前者是勉强能接受,后者则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濁山姮看着懵然的胖崽道:“族人都在汜阳,不如让他去汜阳读书。”
汜阳做为数年后的帝都,哪怕当下教育资源不怎么好,也会随着迁都好起来。
彭祖好奇的问:“汜阳在哪?远吗?”
濁山姮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鯈却是很直白的道:“乘船沿着丽水顺流而下大概八天便是漓水,再沿着漓水逆流而上半个月进入汜水,差不多就到汜阳了,顺风的话还会快一些。”
彭祖将最后一块糕饼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掰着指头算了起来,发现手指头不够,又加上濁山姮与鯈的手指。“二十三天?”反应过来汜阳是超出自己想象的遥远后碰上果断抱住了濁山姮胳膊嚎道:“彭生舍不得阿母阿父。”
濁山姮道:“可你总要读书的。”
“我不读书,就陪着阿父阿母。”
濁山姮不悦:“那怎么可以,人不能不读书。”
彭祖痛哭:“我不要读书,就不要。”
鯈道:“可你不读书的话阿父阿母就是犯罪了。”
彭祖闻言打了个哭嗝,有个官吏老娘,他还是明白犯罪代表什么的。
“法律规定幼童年满四岁不入学,问罪父母。”
彭祖道:“不讲理。”
鯈揉了揉崽崽的头毛。“也不是不讲理,是为了幼崽们好,等你长大了,见了很多的人和事就会明白的。”
如果不是不让幼崽读书会被官府当罪犯抓走,这世间九成九的父母都不会将幼崽送去读书。人族的氓庶幼崽下地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若是送去读书,就没法帮家里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