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唯恐惊来人。”
倚着走廊的栏杆,元格外惬意的感慨,完全看不出一点情怯,惹来旁边的疍族稚子好奇的看了眼祂一眼。
“望舒的家乡在青州?”稚子记得他们这趟的目的地是青州。
在夷彭列岛卸了一部分货后剩下的要送到青州交给一个叫乔的人。
元摇头。“我的家乡啊,它已经不在了,近乡情怯的是别人,我只是替某人说出心声。”
虽然西荒还在,但近万年的沧海桑田,祂还真没法说那是自己的家乡,祂记忆里的家乡,辋川海尚未完全形成,如今辋川海的地方还是千泽盆地。
算算经纬度,祂老家这会所处的位置是辋川海的海底。
千泽成海,曾经泽与泽之间的肥沃土地都被淹了,包括祂很久以前便舍弃了的家乡。
稚子闻言失落道:“我们的家乡也回不去了。”
元闻言揉了揉稚子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只要人还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稚子惊异的看着元:“家乡也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当然能。”元理直气壮道。“穴居人世代栖居于山洞中,但穴居人放弃了山洞,搬到了离水源更近,土壤更松软可以种植作物的平原上修筑屋舍,家乡从山洞换成了平原上的茅屋,还有....”元顿了顿。“先民放弃了西荒,东迁至气候更加温暖,土地更加肥沃的南荒与东荒,有了如今的帝国。”
“婴孩终究要离开摇篮的。”元望着元洲的方向,目光悠远,仿佛在看那遥远得看不到的大陆,又仿佛在看别的。“不离开摇篮,何以踏上更辽阔的舞台?即便遍体鳞伤也不会回头。”
稚子疑惑的看着元,不知为何,元的语气与眼神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莫名感觉,仿佛元真的看见过穴居人如何充满害怕又怀抱希望的离开山洞迁居平原,也曾见过那场改变了元洲历史的大迁徙。
话音未落元便从哲学家状态恢复了惯常的风情万种。“小家伙这么看我是迷上我了吗?我知道我很漂亮,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稚子看着元,想说什么,但看着元披着的瑰丽容颜又说不出口。
一般人很难对这张脸不生好感,不论男女。
但元的神情太贱了,稚子只能无语凝噎。
元从空间手串里取出了一盘切脍与两双箸。“要不要尝尝?我手艺不错哟。”
稚子瞅了瞅,发现是鳕鱼切脍,露出了讶异之色。“这片海域怎么有鳕鱼?”
气候条件对不上啊。
“没有,这里是热带,这鱼是很久以前捕的。”元道。
稚子再次瞅了瞅切脍,新鲜得仿佛刚刚捕上来的。
“吃不吃?”元一边吃一边问。
“吃。”
稚子伸出有蹼的手想抓切脍被元拍了下爪子。“用箸。”
要说她对疍族哪里最不满意,莫过于进食都是手抓,虽然也能理解,用箸吃饭,首先得有木料制作箸,其次每次吃完还得干净的淡水清洗,放在陆地上这没什么难度,但放到海上却是相当有难度。
做为咸水与淡水中都能生存的两栖类,疍族的生理结构很适合海上漂泊,人族在海上漂着需要储备大量的淡水和食物,这帮两栖类全都不用。
淡水?
疍族的生理结构可以从海水获取淡水。
食物?
海里全是。
相对于人族的船舱,疍族的船舱无疑更加宽敞,纵是如此疍族也没法携带足够天天洗箸的淡水,珍贵的淡水都是用来种菜的。
元非常理解,但习惯了用箸的祂很难适应。
稚子无奈的接过箸享用切脍。
元一边同稚子一起用切脍一边对在意识中疯狂研究锻体操的望舒道:“你想好了吗?”
“什么?”望舒不解。
“想好见到乔以后怎么和他解释你们的关系了吗?”
望舒不解:“解释什么?”
“他这些年一直都在青州,只要他用心去查,一定会发现,圉和芕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元悠然道:“你说他会怎么想?原来自己的身份和记忆全都是别人的....”
“那也是他的。”
“你得体谅一下正常人的想象力。”
望舒沉默。
元好奇的问:“说起来,你当年为何要给他造一个男性皮相?你要是给他造个女性皮相,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因为我是女的。”
元思考了一瞬。“因为乔已经体验过女性是什么感觉,但没体验过男性是什么感觉,所以换个皮体验一下?”
“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
“他若是女的,便与我完全一样了。”
元瞬懂。“你希望他成为真正的乔,又不希望他完全成为乔,真纠结。不过我比较好奇,你见了他要如何解释?继续编?”
“我对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只是不是全部。”元感慨道:“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有成为政客的资质。”
“我都这样了你跟我说我有成为政客的资质?”
“你差的是心性,其它都不缺。”元道。“但凡你有辛筝三分的无耻和冷血都不会混到现在这样。”
望舒沉默。
元道:“不对,又跑题了,你这回打算怎么对他解释?”
“我还在想。”望舒回道。
元算了算船队剩下的路程。“那就好好想吧,还有半个月才到,你可以慢慢想。”
半个月很长,半个月也很短。
望舒还没完全想好船队便已抵达青州。
青州这些年,非常的一言难尽。
早期时赫胥侯与羽族联手一路向南扩张,不过羽族早期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在疫病上,这也是无奈之举。羽族的人口连人族的一成都没有,若不控制好蜚疫,让蜚疫跑到自己的大本营,羽族也不用谈未来了。
人族人口折损个三四成,二三十年就能恢复,羽族却不行。
一个羽族幼崽从出生到成年就需要三百载。
没有人族这个对比的时候羽族是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族群人口增长速度有什么问题的,但有了对比以后....羽王这些年颁布的催生政策以及羽族整体对无翼民以及无翼混血的政策变化中不难看出问题。
羽族有这个顾虑,赫胥侯却没有,这便导致了赫胥侯扩张得更快,哪怕要上贡一部分土地给羽族换取所需的物资,赫胥侯也很快扩张到了羽族开始控制不住的程度。
猛虎羽翼丰满了,自然开始反噬。
这令扬州北部与青州南部的诸国联盟、氓隶反抗军得到了喘息之机。
根据辛筝给望舒的情报,扬州北部与青州南部的国家组成联盟是出于唇亡齿寒,但历史上都能有唇亡齿寒这个典故了,显然人的理智是一件一言难尽的事。
再理智的人也无法摆脱自己利益立场的干扰,联盟中的国家大部分都有恩怨,少部分没恩怨的甚至关系好的也只是离得太远,距离产生美。
这种情况下联盟内部的心齐程度可想而知。
真正老老实实抵抗羽族和赫胥侯不作妖的居然只有乔带领的氓隶反抗军。
最开始只是逃民和逃奴聚在一起抱团求生,但乔的军事天赋着实不错,早期时带着逃民与逃奴抢下了一块地盘,但人太少,资源太拮据,一直都过得很艰难,一度岌岌可危。
得到辛筝的支援后日子才开始好过起来,但辛筝的支援也不是白拿的,这些逃民与逃奴得阻挡羽族和赫胥侯,也不指望他们打赢,但至少要拖住羽族和赫胥侯将青州完全瓜分后继续向南打扬州的步伐。
以前因为赫胥与羽族的压力,诸侯们与乔还是存在一些默契的,有扯后腿的时候,也有互相帮衬的时候,总的来说相安无事。
都说了以前,现在是不一样了。
乔控制的地盘总体并不大,但很狭长,从浮络山脉的山脚一直到东溟青海,最宽的地方只有百里,最窄的地方只有几里,长却有几千里,蜿蜒曲折。
望舒在船上看档案时都佩服辛筝。
这种奇葩版图也就辛筝能控制得住,还是隔空遥控,反正以她对乔的了解,乔没这能耐,显然将这块地盘给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是辛筝派来的官吏团队。
这种地盘不仅不方便管理,还非常有利于别人攻打。
还在船上时望舒便隐约觉得要出事。
以前有共同的敌人,而且乔又是属于飞地,青州与扬州的诸侯哪怕看乔这支由流民与逃奴组成的军队也不会当成大威胁。心里都有着来日瓜分这块地盘,或是与辛筝进行交易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