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了兖州来接应的部队后无名下令清点敌我双方的尸体,顺便厚葬,包括敌人的尸体,这些兖州军卒非常的勇猛,都是勇士,无名觉得应该礼遇。
没等一个时辰无名便等来了清点回报,回报一呈上来无名便忍不住皱眉。
副将不由问:“将军可是有什么问题?”
局势到目前为止不是好吗?
兖州放天灯传达信号,同时吸引联军的注意,还兵分两路,一路接应残兵一路牵制,却都为无名看破,反过来埋伏了兖州军。虽然因为兖州军组织性太高太能打,正常军队战场超过一成就该崩溃了,兖州却死活都不崩溃,反倒战损越多越勇猛,但他们最终还是赢了,兖州那支接应部队败逃。
“数量不对。”无名道。“残兵的数量不对,兖州军卒的军事素质太高了,哪怕有一些没能及时赶到也不应该只有这些。”
没交上手也就罢了,交上手她便发现兖州的军队整体素养太高了。
最特别的地方便在于正常军队伤亡超过一成就该崩溃了,不崩溃的都是精锐,数量非常少的那种。
她这些年一直在防风国练兵,征战豫州,对防风国的军队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防风国的军队可以说是豫州甚至整个帝国境内都能排进前三的军队。哪怕是寻常军队,伤亡也得将近两成才会崩溃,而数量稀少的精锐则属于能打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军队。
本该是少量精锐部队才能做到的事在兖州军队中却是常态,这一点都不符合人性。
不过当下最近的问题在于,若兖州的军队都这般模样,那残兵就不应该只剩下这么点人。
诚然,阻击的军队数量少,只有联军的几十分之一,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兖州军卒就是那不要命。战场上不要命的总是比爱惜生命的更有气势,而战争中两军对垒,士气的影响非常大。
士气足够,以少胜多不是奇迹,只是正常情况下都是人多气势足,故而以少胜多不多见。
思忖了片刻,无名道:“回去问问后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命令。“带几个俘虏过来,从最底层的徙卒到各级军官都挑两个。”
俘虏很快带到,挨个拉到无名面前受她拷问,第一个捆来的俘虏是一名徙卒,外表看上去有三十岁,实际上应该更年轻一些,因为氓庶老得比较快。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若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我可以放了你。”无名道。
俘虏哼得一声扭过头,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拉他过来的军卒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将俘虏踢倒在地。“将军跟你说话呢。”
俘虏继续扭头,俨然暴力也不合作的模样。
无名阻止了军卒继续堆俘虏施加暴力,对俘虏道:“我不会询问你军事机密,只是一些不涉及军事机密的问题,并不会损害兖州。”
俘虏露出了迟疑之色,但还是警惕的看着无名。
无名蹲了下来,对俘虏道:“第一个问题,你家境如何?我是说,你家有多少土地?多少上田,多少中田,多少下田?”
俘虏想了想,没想出这里头有什么涉及军事,便答了。“一千一百亩,两百亩上田,两百亩中田,七百亩下田。”
无名愣了下。“你家立过很多战功吗?竟分了如此多的土地。”
“倒也不多。”俘虏道。“只有两百亩上田是因为战功得来的,只有有军功者才能在分地时申请上天,或是将下田换成上田。”
“那你们都怎么分地?”无名问,土地制度可以说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基石,她很好奇辛筝会怎么分地。
俘虏思忖了片刻,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又给了回答。
当下的土地制度有两类,一为私有,二为国有。
防风国,或者说,大部分国家都是后者,虽然井田制正在瓦解,但帝国整体的主流还是井田,即,土地国有,但同样土地国有也能玩出不同的花样。
土地国有的主流分配方式是分封,大头分给血统贵族,小头分给庶农。
防风国属于非主流,土地国有,禁止买卖,统统按军功进行分配。不同的爵位拥有土地数量和宅基地不同,降等袭爵,如果死后只有一个儿子,那么多余的土地就要收回。如果有余子,余子根据身份的不同也会有占田上限,多出来的可以先补充余子的占田上限。
辛筝属于奇葩,同样土地国有,禁止买卖,但按人头分配,哪怕没有军功也能分到土地,但与防风国分的未开垦的草田不同,辛筝这里分地则以开垦出来的田地为主,辅以草田。
稚童长到法定年龄后家长便去官署登记与申请土地,不论男女皆可分地,上限是百亩中田,下限是五十亩中田,申请多少随自己心意,但申请了之后哪怕是种草也不能让任何一亩土地抛荒,不然要受到惩罚。
想分到更多的土地也可以,将中田换成下田甚至草田,两亩中田可以换成三亩下田,一亩下田可以换成两亩草田,草田头三年不缴税。
若想换成上田,那就立军功,上田只分给有军功的人,但分到的土地数量同样有限定,上限百亩中田,而两亩上田等于三亩中田。
人死后,土地会传给子孙中的一个,其余的孩子则是靠申请官署分地,若是没有直系后代,土地会被国家收回。
无名觉得论催生,辛筝算是现有统治者中最出神入化的,也最着急的。
别人都是过了某个年龄不结婚就罚钱,一直没有子嗣就和离。
辛筝却是你生一个孩子多分一份地,不生就不能多分一份地,甚至因为孩子死了土地会被收回,氓隶基本不会扔掉孩子,会老老实实的将孩子养大。
幼崽的成活率妥妥是所有国家中最高的。
无名好奇的问:“也就是说,不论你立多少军功,甚至立不立军功,你能分到的土地本质是一样的,那你立军功有什么用?”
俘虏道:“有爵位啊,等我老了以后官府会给我养老,会让我经常吃肉。”
“兖州的军功爵不是不能传给子孙吗?”
“民爵可以传给后代,虽然传一代就降一等,但那也是可以传下去的爵。”
无名依稀记得辛筝改良的民爵体系,只包养老,以及一些福利,不涉及任何土地。“对了,占田上限是百亩,你们申请土地一般都是申请多少?”
“自然是上限百亩。”
“忙得过来?不是说土地抛荒要受罚吗?”
“忙得过来。”俘虏解释道。“我们都是将田地分成几个部分,种植不同的作物,错开播种时间,还有新的农具,再加上可以向官府购牛,大部分还是忙得过来的,实在忙不过来的也可以大部分田地种植牧草。”
只要地里确实种上了东西,官府都不管。
这也使得一些人故意申请下田和草田,以分得更多的地。草田可以开垦为下田,而下田是可以通过培养变成上田的,青婧著了一卷农书,农书里有一部分就是讲怎么将下田培养成上田。
农人分到了三百亩下田,几年后将下田都培养成了上田,便等于实际拥有了三百亩上田,官府不仅不会收回多出的上田,还会给予奖励:三百亩上田的税赋都会按下田的标准来收,每年还会有一些福利。虽然仅限于你活着的时候,传给你子孙的时候多余的上田会被收回,税赋也会按着上田来,但日积月累,一辈子下来也足以省下很多开销。
“这样啊。”无名换了个问题。“辛侯,我是说宰辅,她哪来的那么多开垦出来的田地分给氓庶?”
“每个人成年后都要服三年徭役,徭役期间大多是在垦地。”
无名懂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只是同样也花在了羊身上。
一连串民生问题后无名对兖州有了更多的了解,终于抛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必败的战争为何如此拼命?”
哪怕防风国以严刑峻法、重赏军功令氓庶作战勇猛,也不会对一目了然的必败战争如此不要命。
俘虏愣了下。“不拼命你们会打进兖州的。”
无名道:“我们是为清君侧诛辛筝而来。”
俘虏反问:“那你们能让我们过上比大君带来的生活更好的生活吗?”
无名:“....”就现下而言,论治国与民生,还真没谁能和辛筝比。
俘虏又问:“你们会对我们秋毫无犯吗?”
自然不会,要让别人卖命,自然也要给予卖命的酬劳,不然别人凭什么替你卖命?
俘虏道:“我们怎么能不拼命?”
无名沉默须臾,问俘虏:“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
通过方才的一番盘问她很确定俘虏是寻常人家出身,理论上他不应该懂这些。
“书上说的。”俘虏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书?”
“语文书上说的。”
“这是何书?何人所著?”
“官序的教材。”
无名:“....”是很有道理,这种东西也能写到官序的教材上?不应该是血亲之间口耳相传吗?
挨个盘问过后无名完全弄明白了兖州军卒为何普遍悍不畏死。
若辛筝让这些军卒去攻打别的国家,这些军卒的水平便会恢复到正常水平,如今的全员精锐水平只是因为这些军卒都是守家之犬。
人间最不畏死者,莫过守家之犬与理想者,前者无路可退,后者是疯子。
无名悄无声息的在心中改变了计划,这场战争,赢不了。
战场收拾得差不多时无名的猜想得到了后方的验证,大概是无法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封锁,兖州的残兵们干脆不往东了,往西去搞破坏。
这些残兵如水滴一般,汇聚成溪流,比原来如鲠在喉的挡道据点更令人头疼。
值得一提的是,溪流不止一条,而是很多条,这就更头疼了。
无名思考须臾,让大军大部分人都好好捯饬捯饬,务必让每个不瞎的人看了都能得出结论:防风国军队伤亡很大,非常大。
拾掇完了才带着大军回后方休整,一回来便收到了关于残兵的后续消息:有一批粮草被烧了。
七十万大军的粮草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因为是多国出兵,而非单个国家倾巢而出,因而七十万大军中军事贵族出身的脱产甲士比例极高,根据无名的观察,超过七成,脱产的甲士每个都是大胃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