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睁着一双呆滞无神的死鱼眼, 让皇后自己感受她这个眼神。
即便再怎么说,选秀日还要去的。
这个季节的御花园唯有菊花开得正盛,绛雪轩四周常青松柏环绕,又被一盆盆大盏的菊花簇拥着, 映衬着红墙琉璃瓦, 失为一景。
落在许多初次入宫的秀女们眼中, 便颇为惊奇了, 忍住去。到底天家威中,没几个敢正大光明打量的, 低着头时悄悄把眼去, 一旁的老嬷嬷见了, 没说么。
园子的菊花有明黄、浅紫、黛墨、暗红等诸多颜『色』, 姹紫嫣红于阳光下开得明媚, 最显眼的却还那明黄一『色』,娇黄玲珑又失风姿。
凤座旁均设此花, 皇后端坐着了一排排的秀女, 后又伸手从旁撷了一朵花捏在手上, 娜仁出她的百无聊赖, 用团扇掩面,侧头冲她『露』出白牙一笑。
皇后眼神从她脸上掠过, 从鼻子“哼”了一声, 轻轻的, 有近处这几人听见了。
一直坐得端正优雅的佟贵妃僵坐许久免想要钻空松快松快, 刚微可见地动动腰,后大宫女芳儿的手捏在佟贵妃的脖子上,有些心疼地低声道:“这珠冠可重得很。”
佟贵妃白皙的颈子挺直,姿态倒仍然优雅, 见她垂眸轻声道:“无妨。”
这一屋子三个坐着的人,一个冰冰冷冷地板着张脸威严深重,一个优雅华贵面带浅笑如画上走出来的人,还有一个……坐得虽然端正,面上神却轻松得很,仿佛来热闹的。
就这三个人端坐在轩中,轻描淡写地就决定了多少女子的来去。
那些秀女一个个目光热切得很,落在佟贵妃上时倒多些——皇后发间绾着支翡翠扁方,加朵珠花装饰;娜仁耐烦那些沉甸甸的首饰,简单的盘辫上斜『插』了一支银凤衔明珠的步摇,鬓边一朵浅紫菊花,算失礼罢了,佟贵妃发间珠光宝气金玉璀璨的七凤冠无法比较的。
遑她上织锦裁制的氅衣,遍绣宝瓶折枝花卉,一装扮华贵雍容,竟连坐在凤座上的皇后都压过了。
事实上,佟贵妃今日一见皇后娜仁的装扮,心中便有些悔意,衣冠都穿戴出来了,自然没有再换的理,那般行事反而惹了笑。
过见的秀女多了,佟贵妃便渐渐沉下了心——出挑又如何,又出格。今日所见,他日或许哪一个便同处内宫,还先把威势尊荣留下要紧。
皇后人的眼光一向毒辣,这一届没有么关系户,她挑起人来就更随意。
满蒙汗八旗多少秀女筛选出来,最后没几个中意的。
佟贵妃取帕子拭了拭额角的薄汗,笑着向皇后道:“到底难得的大选,眼光实在必太过严苛。妾觉着到还有几个能入目的,其实给皇上选妃,选才而非选貌,今日能到殿前的,就都才德双全的了。娘娘选几个顺心的,给宫添添新意。”
“一时选了顺心,怕日后顺心。”皇后心中默默添了一句:到时候和我没么关系,怕你们叫苦。
她板在冷脸下的活泼就娜仁出了分。
过娜仁心觉得即便真添几个闹心的,她过在旁边热闹罢了,真有那等胆子大的敢闹到永寿宫,她在宫肆无忌惮这么多年,还没有怕的。
这好说出来,皇后对视了一眼,皇后微微摆手,站在阶下的太监便唱道:“撂牌子,赐花——”
佟贵妃一番谏言毫无用处,倒未恼,仍低眉浅笑地坐在那。
最后皇后还中人,都容貌温婉清丽,行举规矩优雅的。
一戴佳氏,一万琉哈氏,皇后亲手撷下朵宛若彩霞的粉红菊花替她们簪在鬓边,难得温和了神『色』,“日后,万事可待,愿你们常怀谦卑之心,莫以骄纵桀骜坏了花期。”
皇后训,二人敢听,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佟贵妃微有些感怀,带着分恰到好处的淡笑着阶下的人。
这日子啊,长着呢。
这二人后被安排在西六宫北边的储秀宫咸福宫,毗邻为伴,由钦天监择了好日子,抬了这二人入宫。
这日尚红樱入宫,随口说起新得的一卷海图,娜仁想起还存在其勒莫格那没落到正处的银子,兴头一起,开了炕内侧的炕柜预备一私房钱,却忽地见到那小巧玲珑巴掌大小的黑漆匣子,打开头素净的荷包安安静静地躺着,时光已长,那荷包已微微有些泛黄。
娜仁一拍额头,想起这东西来,急道:“倒我把给忘了,日太福晋叮嘱过,清梨有孕便要交给清梨的。快,咱们去启祥宫一趟。”
琼枝忙答应着,过去时康熙却在,二人一处临窗翻着诗书,倒显得急匆匆过来的娜仁破坏了这静谧时光。
清梨忙叫人端茶来,又道:“多急的事儿,走得这样气喘吁吁的。若叫老祖宗知道了,又要念叨你。”
她按着娜仁在炕上坐下,康熙道:“这几日天微有些冷了,还穿着夏衣,走得这样急,发了汗就好了。”
“我忽然想起有一件答应了别人却没做的事,心着急,走得就快了。”娜仁将琼枝手上捧着的小匣子递给清梨,道:“我就坐了,这东西日太福晋临终交给我,告诉我待你有孕便给你的,前几日我忘了,今儿清东西想起来,这才急急忙忙地给你送来。”
清梨一边接过,一边好笑道:“我以为么事儿呢,过个死罢了,能有多急?我这孕有的时间长了,再过几个月,你送来迟啊。”
娜仁白她一眼,灌了口茶,平复一下气息,道:“一日日的,嘴没个遮掩!东西送来了,我多留了,先走了。”
眼见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清梨来得及对她的背影喊一嗓子:“快停停!我新得的料子,要给皎皎裁秋衣的!你带回去!”
留下康熙坐在炕上好笑地摇头,“阿姐这『性』子啊,修养『性』的时候慢吞吞的,么事儿都急。哪日知哪根筋搭错了,做起事来又急又快。难为琼枝消受得了。么好东西,值得阿姐这样急匆匆地送来,打开?”
刚从外头回来的清梨无甚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康熙『摸』『摸』鼻子,没和她计较。
那匣子打开,头却平平无奇的一个荷包,甚至因为岁月流逝而微微泛黄,虽可见昔年颜『色』,却洁白复。
康熙一头雾水,正待说么,梁九功回道:“皇上,礼部的孔大人求见,要回新妃入宫典仪。”
“那些事,叫内务府回皇后知道就了。”康熙脱口而出一句,音刚落,自己回过味来,无奈地摇头轻笑。
清梨催促道:“去吧去吧,皇后哪耐烦听这个,仔细她急了,再管这一摊子事了。”
康熙叹了口气,对她道:“明日再来陪你,便起去了。”
待他走了,清梨在寻春的搀扶下起,于炕上坐了,一边打开那荷包,口中称奇道:“么样的好东西,值得姑母生前那般叮嘱,叫娜仁这样急地送来。”
那荷包却一沓厚厚的纸张,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能说端正,比石太福晋生前素日的笔法清隽好,但写得小,能写下的东西多。
越,清梨越心惊,从前隐隐的揣测此时真正被落实,却仿佛心头压了沉甸甸的一颗大石头,叫她一口气都喘过啦。
“主儿!”寻春惊慌的声音叫清梨隐隐回过神来,她一手紧紧攥着领口的布料,一手捏紧那些纸张文书,抬起头,牙齿轻颤地对着寻春,“去,屏退众人。”
寻春见她的模样,就知道定然急事,忙一欠,下去屏退左右,又端了一盏温水回来,轻声道:“可要传太医来?快喝一口水顺顺。”
清梨张口几次在勉强出声,用力按着胸口,吩咐:“唤石嬷嬷过来。”
寻春敢耽误,忙下去叫石嬷嬷。
这日清梨石嬷嬷究竟说了么,娜仁得而知,日下晌清梨便病了,消息在宫内传遍,多少人去探望,清梨却闭门见。
第二日,清梨素衣去乾清宫请见。
康熙听她来了,有些震惊,忙扶住她道:“这怎么了?若有么事,叫人来说一声便了。天儿冷了,怎么没添件衣裳。”
清梨听着他的关怀之语,眼圈自觉微红,见她眼睛肿得核桃似的,康熙拧眉道:“谁叫你伤心了?”
“皇上,妾,有负皇恩。”清梨极郑重地推开他的手,双手交叠端正地行了一礼,额头手背长长相碰,长发迤逦在地,秋风瑟瑟,平白叫人心酸。
而后乾清宫中清梨康熙说了么无人知晓,自那日之后,启祥宫闭宫,外人知清梨闭宫安胎。
虽说安胎,但明眼人都知道,寻常安胎,哪用得到侍卫一般般轮值,倒像被禁足守了起来。
娜仁皇后几次三番用尽方法没进去,皇后冷着脸,她那模样娜仁就心知对,怕她真摆出份来强闯,便按住她,道:“别急,我去问问皇上。”
彼时康熙正在御案前批阅奏折,听闻娜仁此语,手上的动作一顿,面『色』淡淡地,好一会,才轻叹道:“罢……阿姐去吧。”
“谢皇上!”娜仁欣喜万分,心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急急忙忙地带人赶去启祥宫。
凭着康熙的口谕,娜仁顶着侍卫们强行破开启祥宫的大门,皇后进了启祥宫。绕过影壁,启祥宫内外,便仿佛方天地。
似往日的热闹繁华景象,寻春安排着个宫女太监收拾东西,清梨懒洋洋地歪在躺椅上,在庭院晒太阳。
听见声响,她外头来,笑了一下,“你们啊……倒我叫你们『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