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夏季最炙热时,林芳菲跟林芬打完麻将回来重重叹了口气。
景振昊带了景琥一天,被这小子磨得没脾气,见林芳菲回来了,立刻把儿子往林芳菲怀里一塞。
景琥到了妈妈怀里倒是不那么淘气了,乖乖巧巧的,景振昊看着更生气。
林芳菲没有注意父子两个的情绪,她说道:“今天去打牌,没想到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林芬说前两天下班,她去逛商场,看到了屠警官和一个女的在逛街。两个人挽着手看起来很亲昵,那女的三十来岁,长得也挺端正。”
景琳才推开家门,就听到了这样的话,她不由一愣。
在景琳的记忆里,一早就知道屠奕谦会给屠墨初找一个后妈,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屠奕谦和方兰芝离婚那么晚,而他二婚却来得这样早。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林芳菲继续念叨着,“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要是屠墨初知道了他爸妈才离婚,就各自组建新家庭,那孩子得多难过啊。”
一向中立、爱做和事老的景振昊这次也是叹息一声。是啊,别说是一个少年了,恐怕就连成年人都难以承受这屡屡打击。
“林芬跟我说,屠警官以前热衷事业,不怎么顾及家庭,大概是这回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反倒意识到家庭的重要,这才会……”林芳菲猛然住了口,看到走进来的景琳,“琳琳,你……”
转念一想,女儿大了,这样的八卦听了倒也没什么。林芳菲把景琥放下来,对景琳说道:“琳琳有空多开解开解屠墨初吧,那孩子挺可怜的。”
一岁多的小景琥什么也不懂,圆滚滚的,跌跌撞撞要往漂亮的姐姐怀里扑,“姐姐!”
声音震天洪亮,景琳这才回过神,抱了抱他,就回了房间。
景琳拿出那写着秘密的本子,拂去上面灰尘,重新把它翻开。她第一次反思,它对于自己,究竟有怎样的意义?没人会可以理解这样的感觉,她的重生,因为心智被困,只能像普通小孩那样长大,每过一年就多出来一些的记忆,像有人强行加给她的,时常让她觉得如梦似幻、不太真实。
而这封来自未来自己的一封信,这么多年了,她依然看不透。善待父母她明白。可费航是谁?屠墨初明明很好,为什么未来的自己称他为“恶魔”?
她依照本能下意识对屠墨初好,却没有能力用如今十来岁的心智去篡改他的人生。能被称为“恶魔”的男人,他究竟做了什么啊?和现在的家庭破碎有关吗?
景琳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她一直活得真实,没有自以为是地被多出来的记忆束缚。她的记忆零散而残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景琳却没有想到,开学的时候,屠墨初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八月末,屠奕谦已经和谭梦娴建立起了恋爱关系。
谭梦娴柔声说道:“我有一个女儿,比你儿子小一岁,很乖很听话。要是以后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她肯定要跟着我们一起住,你的儿子会介意吗?”
屠奕谦为难地皱起眉头,抬头看到女人失落的神情,他不禁一震,“我会把你的女儿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墨初从小孤单,又因为我的职业,害他失去了双腿,我希望你们能多包涵,他那边我会去说的。”他握住女人的手,“放心吧,我以前因为事业忽略了家庭,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以后你和孩子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谭梦娴被他哄笑了,“我当然相信你。”
远在家里的屠墨初也笑了,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香烟,中华烟在那些年不便宜。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呛得他直咳嗽。听完了他们这段谈话,他一支烟已经抽完了。他学什么都快,包括抽烟。
他心里没有第一次被抛弃时那般难以接受,他甚至更为平静地远程删除了父亲手机中的程序。
屠墨初漫不经心地按着打火机。世上的谎言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为什么他的父母非要一一尝试呢?
屠奕谦第一次陪女人去咖啡厅,却不是带着他的母亲,而是深情款款对着另一个“一见钟情”的女人。屠墨初觉得太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扔下烟头,踩灭。
他想,他以后再也不需要父亲,不需要母亲,不需要家庭,更不需要爱人,那自然就能活得轻松了。从前他渴望家庭,一直让自己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成长,不跳级、守规矩、听老师的话,可他突然发现这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多可笑啊,他做给谁看呢?
他们都会离他而去,他所珍惜的所有,一直都在不断失去,想要握得再紧,却任凭他智商超群、手腕通天也留不住。
十五岁这年养活自己,对于普通的少年来说无比困难,可是对于屠墨初却很简单。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为父亲好好养老。然而内心深处日益滋生的暴戾与绝望告诉他,他不为他送终,那就是最后的仁慈了。
屠墨初按亮打火机,火光照出他冷漠幽深的眼眸。还好,还好他去了三中,不然景琳会被吓坏吧。她爱笑又是那样娇怯的性子,向来最讨厌就是他这种坏人了。那样乖巧的好姑娘,这辈子注定与他无缘。
九月一号,每逢开学必将下雨再次应验了。景琳打着伞,护好书包,给屠墨初打电话,“你在哪里呀?我到公交站了,怎么没有看到你?”
屠墨初跷着腿坐在远处的出租车里,遥遥望着少女纤细美丽的身影。小雨淅淅沥沥,路人总会因为她的容貌回头多看她一眼。少女精致柔和,又脆弱易折。
屠墨初扯了扯嘴角,阴阴笑道:“我骗你的,你是不是傻?谁他妈要和你一起读六中了,爱去自己去,我早走了。”
屠墨初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沉默片刻对出租车司机说道:“去三中。”
九月的第一场秋雨来得猝不及防,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扰人心烦。他没有回头去看她此时的表情。十多年来,屠墨初虽然素来冷漠,但是第一次和她这样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