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死去,这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我虽曾几次面临过九死一生,但并不能感同身受,毕竟仍是个活人。
张易湘哭的样子十分可怕。
无声无息,那种自体内穿透而出的悲切带着不知所措的恐惧,几乎能撕裂她身后高楼冰冷的阴影,以至令周遭灼灼的阳光都似乎是无温的。
随后她突然反复做起一件事,那就是将自己左手朝伞面外伸出去。
几乎是手指刚暴露到阳光下的同时,她半个手掌就轰的声再次燃烧起来。
这令她浑身发颤,但目光从没往那些被烧得焦黑的手指看上一眼,只目不转睛看着伞下那片洒满阳光的空地。
那只反反复复被阳光所灼烧的手,从未因阳光的照射而在地面上投出丝毫影子。
最后一次将手伸出伞面时,她突然收了哭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极为刺耳,几乎像能穿透整个小区,这令我不由立刻往楼道角落里退去。
一则生怕有人听见她笑声往这方向看,二则正看到有几个路人说笑着朝这里走来。
而我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没法见人。
就那么短短两三步的时间,忽然笑声戛然而止。
抬起头时,我发现张易湘不见了,连同那把给她遮阳的伞。
明晃晃的阳光下只剩一片枯叶孤零零打着转,安静飘落在她刚才蜷缩的位置,被那几个人走过时一踩就碎了。
没人听见张易湘的哭声,也没人发现我的存在。
直至那些人走远,我才从角落里慢慢探出半个身体。
这会儿我终于不是只小猫了。
但经过那阵全身敲骨换髓般疼痛的煎熬,此时我的样子并不比原来好多少,甚至是更糟,因为那剧痛只是把我从小猫变成了一只大猫。
现在我的体积比冥公子都要大,可我依然不知道怎么才能恢复人形,也没了当猫时的自由,便只能像个贼一样躲在角落的阴影里,探头看着楼外那片空地:“……她怎么消失了?”
“进入了混沌,是她这种类型的魂魄所必经的过程,好在并没有成煞。”
冥公子淡淡的话音如说寻常,而我依然没能从刚才那女人可怕的哭声和笑声里抽离出来。直至见他转身上楼,我才小心往周围看了看,然后跟了过去:“那她总算可以离开这个小区了?不然跟个地缚灵似的,看着怪难受的。”
“走不了。”
这回答直接得令我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有东西把她困在了这里,否则她即便不知道自己已死,也不会总在这地方绕圈子。”
“是什么东西?”
“这个么,”他脚步顿了顿,正要继续说什么,忽回头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有这闲心管别人那些的事,不如操心下自个儿这样子。”
这句话成功抑制了我不断冒出的疑问,也令我瞬时住了嘴。
楼下隐约有说话声传来,我赶紧加快了步子往楼上跑,一等他将门打开,立时就钻进了屋里。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屋里沉闷的空气一度令我有些窒息。
体积大了肺活量需求也随之增大,我不得不张开嘴用力吸了几口气。
头一次发现自己住处是那么小,小到连转个身都会磕磕绊绊,站在屋子中间仿佛像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笼子里。
怔怔之际,冥公子不得不将我往里推了推,才得以转身关上门。
然后对我简单说出一个字:“等。”
“等?”
“等你想起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再怎么去变回原来。”
这答案与不答有什么两样?
每次我的变化都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怎么可能想得起来自己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无奈中不由生出点怒,但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却又着实怼不出什么来。
他总是很坦白,实在到不知照顾别人情绪为何物。这是个缺点,但一个本事特别大的人,再大的缺点也不能说是缺点,只能说他实诚。
于是兀自消化了一阵,我再问:“那,如果一直都想不起来呢?”
“想不起来的话,你就只能一直在这屋里待着。”
“那还不如当只猫……”
原只是赌气一句话,他倒是接得挺快:“至少冰箱里那些牛排,你总算能吃得尽兴了,这样想想也不算太糟。”
我哑然。
这次,是彻底不想再同他说些什么了。
便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瞥间他手里提着的那只袋子,我怔了怔。
那只黑色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动。
“骷髅人,你买的什么,鱼?”想起他一早就出门,不过今天回来得算是早的,所以我下意识问了句。
说完才发现自己问得傻,哪有把鱼装在亚麻布袋子里的,而且那只袋子做工还挺考究,中间有若隐若现的暗红纹理,边上用金线绣着细巧的花样。
感觉更像是寺院里装供品的香袋。
这念头一出,不由立即联想到他和玄因一起推销佛牌的场面,我头皮一阵发麻。
“你笑什么?”
见状冥公子挑了挑眉。
“没啥。”我逃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原本还算宽裕的单人间,如今跟外间一样,也已没有多少回转空间。
我在已没法坐舒坦的沙发上斜靠了片刻,只能闷闷然将自己横卧到自己床上。
谁知才刚躺平,咔擦一声响,那张房东留下的老床架不堪重负,竟一瞬间寿终就寝。
打从搬进来的那天,老张就时常跟我说想换了这个老古董,但图省钱又看它十分结实,不知不觉已抠抠索索地用了两年多。
原以为能用到我退租,谁知今天被我一屁股就给躺垮。
也罢,终究还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在卡里上次那笔稿费还热乎着。
但当我爪子拍到机箱电源上时,心情顿时又有些郁躁起来。
老虎的爪子比猫大了许多倍,所以根本按不到电源按钮,为了好看它的设计是嵌在机箱内的。
有手指的时候你根本想象不到它们究竟有多方便。
几次努力后无果,我只能用力拍了拍机箱,仿佛以此能宣泄在冥公子面前不敢随意发泄的怨气。
命运何其不公。
同样是妖怪,那些电影小说里的,哪怕跟我一样的混血妖怪,为什么别人都能混得降妖除魔虎虎生威风生水起,偏偏我,无能到连自己的人形都保不住。
我原本只是个人,为什么当了二十多年的人,现在却突然要习惯成一头兽。
更糟的是这种情况不知道将会持续多久。
我很害怕,只要一天我恢复不了原形,哪怕是恢复成猫的样子,我就一天出不了门见不了人。
长此以往,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我想我一定会疯。
正趴在断成两截的床板上兀自胡思乱想,忽然我听见楼下有女人啊的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