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火山爆发时的征兆。
所不同的,这破土而出的东西并非岩浆导致的蒸汽，而是阎王井下已快要完全脱离了压制的魂魄。长久的囚禁让这些东西躁动不安，急不可待,这让它们在破土而出后,轻易便受到了恭亲王的控制。
之前他利用它们恢复了自己化成灰烬的尸体。
现在他利用它们挡在我的面前。
由此令我寸步难行。
这些来自阎王井的魂魄煞气太重,我连靠近一点都感觉自己的魂要被吸出脑壳,哪怕我拥有那么大的体格也无济于事。
可是片刻后，我发觉自己仍在往前跑。
这种感觉跟被雪菩萨控制住身体时很像,但此刻控制着我的显然不是雪菩萨，而是玄因。
他用喊魂的方式跟我躯壳连在了一起，所以能控制我是必然的。
但同样，他和雪菩萨一样,不会感觉不到那些来自地底的煞气对我身体的冲击和伤害,到底有多大。
跟它们过度的接近,让我在这些魂魄强大煞气的压迫下，鼻血急速涌出。
我匆匆回头朝背上的和尚看了一眼。
那和尚依旧一派静谧的平和。
哪怕明知他是在让我送死，仍看起来那么的慈悲，那么的温善。
而这祥和无害的模样,在他一路而来的驱魔生涯里，也不知究竟骗过了多少妖魔鬼怪。
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无论是阎王井边的恭亲王，还是周围近在咫尺的魂煞，甚至这慈悲为怀的和尚,每一个，对我来说竟都是致命的。
所以一边挣扎着抵抗他的力量，我一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明明刚才还好像挺在意我这条命的样子,提醒我不要去碰那道火圈,为什么现在竟在迫使我用自己的命来为他铺路？
和尚沉默片刻,捻着利器双手合十，朝我淡淡一笑：“我用自己躯体换来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而由此得来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若我不逼迫你继续往前，我很快就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介时，你同样是死，毕竟你早已错过了我曾给过你的唯一逃生机会。”
话音刚落，背上猝然一痛，我愕然回头。
无法置信，玄因竟将那双利器刺进了我的后背。
而迎着我惊诧的目光，他所给予的唯一回应，便是淡淡一句“得罪了。”
他为了他的所谓‘机会’，引我往死路上走，甚至无缘无故刺伤了我。
这岂是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所能做出的事？
更甚者，难道他觉得这简单三个字，就能解释所有他对我造成的伤害了么？
一瞬间，我所有那些被恐惧所压抑支配着的情绪，因这疼痛和困惑给全面引爆了。
虽然这痛远不如我变身时骨骼的分解，但由此激发的愤怒，让我眼睛烫得几乎能喷出火来：
“和尚！你这死骗子！疯子！伪君子！贱……”
疯狂的咒骂还在嘴里排山倒海，但几秒钟后，我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玄因得手指突然松开，按住了我的喉咙。
那瞬间我以为他会捏断我脖子。
但他只是一边控制着我继续往前跑，一边在压住我情绪失控的宣泄后，将他冰冷的手指从我咽喉上缓缓抚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丘北棠，以一命换世上千万条命，是为大善，你无须贪生怕死。况且，我不入地狱谁入，若今次真的累及你性命，我会陪着你一同受死。”
说罢，没等我再次开口，他一把将那双利器从我背上拔出。
又一次骤然而至的疼痛，令我身不由己往前猛地一窜，由此一脚踏进了那些魂煞爆发最为密集的中心地带。
它们嗅着血腥味疯狂地朝我这方向蔓延过来。
随之带来的煞气，跟穿过北汶山那道人头门时的感觉，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哪是我能承受得住的力量？
过人头门时有冥公子替我挡着，这会儿我根本无遮无拦，所以不出片刻，就连眼睛和嘴里也开始往外淌血。
登时难受得只觉整个人就快要被撕裂开来。
我束手无策，便只能一再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和尚，试图从这和尚眼中得到一丝半点的怜悯，然后能停止对我的控制。
然而玄因却仿佛视而不见。
只兀自将那双滴血的利器握在手中，随后，在我身体终于因超负荷而即将全面崩溃前的一瞬，他俯身，扬手一掷将它们用力刺进了我脚下的土壤里。
那双利器因着我的血闪着灼灼红光。
因此随着我不受控制的脚步，在地上划出长长两道红色的轨迹。
仿佛喷着火焰似的。
却又不是火。
那是地底透出的光。
它们在我被魂煞吞噬前，将我同周遭那片白茫茫的烟雾分割了开来，然后，又好似两把利剑，同变得更为疯狂的魂煞纠缠到了一起。
由此碰撞出的声音，如同平地一道道炸雷，震得人心跳几乎都要停止。
但就在我为之快要窒息时，突然那些声音戛然而止。
我身子跟着晃了晃，像是身上突兀被抽掉了些什么。
骤然而至的寂静，显得多少有些不太真实。
我四肢紧绷，直觉那团骤然凝固的空气中蛰伏着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
这当口，我察觉到了恭亲王投来的视线。
似乎这是他‘复活’后第一次，将全部集中在冥公子头骨上的注意力转移了开来。
但我分不清这视线究竟来自那张轮廓模糊的脸，还是蠕动在冥公子头骨上，那只身体已快同骸骨完全融为一体的蛾子。
正当我随着距离的接近继续辨别着，突见那老鬼将头抬起，混沌的脸上豁地裂出道口子。
紧跟着那里头发出长长一声尖啸。
猝不及防，那叫声听得我头皮一紧。
这是除了附身于刘立清之外，我第一次听到这老鬼开口。
似哭又似笑，那声音嘶哑，像风吹过岩洞发出的摩擦声，尖锐得令我全身的毛根根倒竖了起来：
“达摩封魂阵，无字明王心经咒。和尚，不论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不论你是什么来头，回去告诉慈溪那个老妖妇，七星破月之日，就是本王百万阴兵踏平她紫禁城之时！”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集中在我周围的那片魂煞，迅速开始往后退。
肉眼可辨的速度和轨迹，它们是在向老鬼的方向聚拢。
这让我得以畅通无阻的同时，未免心生困惑，难道老鬼不打算再继续用这些东西困住我，以拖延玄因的时间了？
闪念间，再仔细看，我很快意识到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那些魂煞不但在倒退，而且在往老鬼的身体里钻入，所以它们并不是单纯的后退，而是被老鬼给吸收了。
最初只是利用，现在则是大量吸收，这意味着什么……
答案无需费神去猜，因为它已随着老鬼身上发生的变化，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只见盘旋在阎王井上的那道风柱，突然放缓了速度垂下云层，带着从阎王井里吸出的一切，像有生命般扭动着，绕着老鬼转了三圈。
然后，往他身上缠绕了过去。
风柱原是老鬼召来的。
此时经由他身子被摄入了大量的魂煞，于是原本无形无状的东西，此时一眼看去，通体隐约透出层白气。
浅淡的色彩勾勒出了它的轮廓。
粗圆的体魄，有头，有角，有尾，甚至有着淡淡的鳞片。
此时我距离那老鬼已只剩短短十来米的距离。
所以这一幕景象对我来说，是无比震撼的。
那仿佛是一条硕大无比的龙，悬浮在天幕下，头顶苍穹，尾着地，巨大的嘴仿佛能吞噬天地。
但龙有爪而它没有，龙的角坚硬如刀，它的角却像触须般随风摇曳。
所以跟历来传说中的龙相比，它更像一条长着长须的异形大蛇。
长长的身子虚浮盘绕在老鬼身体上，硕大的头颅则垂在阎王井上方，它猛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