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我闻到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甜橙香。
跟病房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有点怪异的气味,但让我在醒来最初的一瞬,适时保持了清醒和平静。
这让我在察觉到自己眼下所处环境的第一时间,没有失态。
这里是医院,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从家里又回到了病房,就像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从梦里走进了自己现实里的家。亦或者,那并非现实,而是一场足以乱真的梦。
因为做梦才能让人几乎察觉不到自己身上那些伤的痛,而此刻那仿佛被我遗忘很久的痛觉,异常清晰。
但若说是梦,那么冥公子所说的关于他和他师父的故事,又是怎么回事。
没精力去想更多,疼痛让我难以集中思维去好好思考,而身旁嗡嗡的说话声更是干扰着我的注意力。
是谁在聊着天。
我努力想睁开眼,但头比身体疼得更加厉害。
所以显得眼帘外那片煞白的光线有点过于刺眼,遂只能继续闭着眼,听着原本模糊的说话声,在耳朵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少切点,妈,人还没醒呢,这些榨汁够了,多了浪费。”
“没事,不做点事心里堵得慌。”
“别着急了,医生都说没事,不会有事的。
“可……昨天这丫头不是醒了,怎么一睡又睡了一整天,要不要再把大夫找来给看看?”
“没事的,之前主治大夫不是都说了,这情况是正常的。”
“我知道,可是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唉,你说这孩子,那天晚上好端端的干嘛要跑出去?我还特意去她那儿跟她千叮咛万叮嘱的,让她好好在家里待着,可一转头就弄成了这样,真的是……唉……”
“可能是真有什么重要东西在舅妈家要过去拿吧。”
“能有多重要,就不能白天再去么?大晚上的还打雷下雨,而且还有王川那个神经……”
大约是想到好歹曾是一家人,姑姑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没把她那句难听话继续说下去,只兀自又深叹了口气:“算了,人没事就好,幸好村里来了那么多警察。”
“对了,刚才爸打电话过来了。”
“是么,那边怎么说?”
“说村长找他们几个村委的负责人开了会,商量下来说,不管刘立清以前犯过什么浑,现在人也没了,又是个孤儿,不给他收尸安葬总是不可能的。所以打算让每家出点钱,一起凑份子给他做安葬费,到时候葬礼给他好好办一办。”
“也好。”
“还有,”顿了顿,表姐周琼压低了些话音:“村长说了,他那样死的,现在阎王井又封了,遗体肯定回不了村,所以只能在这里给他买块坟地,到时候追悼会也只能让大家一起到这边的火葬场给他办了。”
“……倒也是,只能这样。那现在他的遗体,警察那边怎么说?”
“王叔叔去问过,但警察那边的意思,暂时还不给领遗体。”
“为什么?”
“说是要解剖……”
周琼的这句话说完,病房里一瞬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姑姑轻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话音里带了点干涩:“这孩子挺命苦的,当初如果不是他爸爸出事,他和丘梅的结局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二舅家……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妈,您别多想,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这话您也尽量别再提了,万一北棠醒了听见,会难受。”
“是,不提了不提了。”
“对了,爸还说,老姨她侄儿听说您在这边,所以想要您帮他给老姨带点药。”
“老姨病了?”
“说是受了点伤,这些天没法走路。”
“哦,怪不得这两天都没见她在村里走动。那这会儿你帮妈看着点,妈出去把手洗一下,顺便打电话给你爸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好。”
随着姑姑脚步时的离开,病房再次静了下来。
疼痛引起的疲乏让我在这安静中昏昏沉沉几乎又要睡了过去,但没多久,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再次将我扯回现实。
“周正,你能不能少玩点游戏,读书没见你那么勤快。”
这会儿病床边不知被谁拉了半面帘子,所以缓了片刻,我终于能顺利睁开眼。
随即看到我表弟周正在我床对面坐着,埋头专注玩着手机游戏,一边应付着周琼的话:
“反正现在也没事,要不我出去抽包烟。”
“你才几岁就抽烟,小心妈知道了抽不死你。”
周正笑着无视他姐的管教,正要继续埋头苦干,一抬眼撞见我的视线,赶紧放下手机:“北棠姐,你醒了?”
听见周正的话,周琼忙起身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仔细朝我身边的仪器上望了望:“感觉怎么样?能说话么?”
到底是学医的,还没毕业已经一派医生的样子。
我点点头:“还行。我怎么会在ICU?”
“你不知道么?你昏迷两天了,前天医院打电话来说得老吓人了,还以为你要死了……”
“周正!”周正的快人快语让周琼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安抚我:“没事的,是你胸口的伤引起的神经源性休克,发作时有点吓人,不过从你昨天醒来后的数据看,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昏迷两天,昨天醒来。
也就是说,我以为在自己家跟冥公子所相处的那几小时时间,实则,是整整两天。
所以那几个小时,到底是真实还是一场梦?
没给我更多思考时间,在从病房监护那里得到我醒来的消息后不久,医生已经第一时间进了病房。
跟周琼说的一样,按照仪器里监测的数据来看,医生认为我的身体状况除了特别虚弱之外,基本已经没什么大问题。
但尽管如此,我的主治医生却并不像周琼那样说得乐观,因为有一点让他一直十分费解。
那就是,神经源性休克多见于严重创伤、剧烈疼痛的刺激,譬如脑腔,胸腔或心包穿刺等刺激。但我身上虽然多处骨折,以及车祸引起的轻微脑震荡,不过能引起神经源性休克的重伤,却并没有。
所以这一点让我的主治医生感到十分困扰。为此,除了各种血液测定外,他又给我做了一次磁共振,但最终依然什么问题也没有查出。
没法解释的原因,便只能多加观察。
所以为谨慎起见,他在我这次醒来后,又安排我继续在ICU待了三天,才把我转进普通病房。
这三天里我没再见到过冥公子,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
我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如果那天晚上在我爸爸家遇到他是场梦,那么迄今为止,他已经不告而别失踪了足有一个星期。
而如果那天晚上的一切并不是梦,那么那个突如其来的黑洞,是否跟吞噬了刘立清一样也吞噬了他。
虽然我一直不愿承认这一点,虽然刘立清根本无法同他相提并论。
但在那个黑洞出现后,冥公子确实是消失了,正如他故事里那许多还未被解开的谜团。
不知道在这以后,我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姑姑和周琼每天都会轮流过来看我。
他们一家现在都在县里,跟村长一起忙着处理刘立清的身后事。
有时候周正也会来。
周正跟姑姑和表姐不一样,姑姑表姐为了不影响我恢复,很严格地遵照医嘱,每次来都很少跟我说话,更很少会说到家里的事。而周正则没什么顾忌,也不会觉得聊天对身体的恢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每次他来,ICU里都会比较热闹,让我头疼得十分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