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云良就像凭空蒸发了似的,再没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这是不正常的。
毒杀前皇后、祸乱朝纲、意图谋反。每一件都是要灭九族的罪。
可是他在被认定犯了那么多的重罪后,既没有被审判,也没有被量刑,更没人亲眼目睹他被伏法。
只那么无声无息地关进了天牢,自此了无音讯,宛如石沉大海。
这对于他这样一个声名显赫,近乎神一般地位的人来说,怎么看,都是不正常。
但没人敢提出这个困惑,一句也不敢提,哪怕他们中很多人的命都是云良亲手救回来的。
在亲眼目睹国师府和那些为云良所建的庙和神像,一夜间尽数被人放火烧毁后,他们全都噤若寒蝉。
自古草民如蝼蚁。谁敢螳臂挡车,哪怕是为了他们视作神明的恩人。
自此没人敢再提到那位大国师一个字。
因而,很快云良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或者说,被抹去了。
就像他曾经住过的国师府,曾经建造的九座塔,曾经在世人眼前显露的种种神迹般手段。
就像,那场比战争和饥荒更为可怕的瘟疫……
仿佛一夕间,随着他被押送进天牢的那一刻,他突然就被从这个国家的记忆中给消除得一干二净。
唯一能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只有他那唯一的徒弟。
但却是个痴傻的人。
彼时,他痴痴傻傻地被云良不留半点情分地驱逐出国师府,驱逐出魏国的边境,从此不知去向。
然,不曾想。
就在魏国上下所有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习惯了云良的消失,习惯了那个曾被他们奉为神明般人物,在历史中被渐渐抹去了他所有痕迹的时候。
那个痴傻得几乎连话都说不成句的徒弟,不知凭着什么样的记忆,竟又重新出现在了魏国。
那天下着大雪,他却仍穿着被云良撵走时的春衣,仿佛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离开过洛阳这座都市。
他就像只失去了主人满身彷徨的狗,不停绕着国师府的废墟走。
一圈圈不知走了多久,黑夜来临之时方才停下,是因为他终于寻到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他独自在那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像是丧家犬似的,一动不动,任由雪一点一点覆盖到他的身上。
有人看到了,认出了他,看着这样子登时唏嘘不已。
一边叹息着他的遭遇,一边送了衣服过去,怕他被冻死。
可是很快他们发现他根本不需要这衣裳,因为他呼吸急促,身体很热,似乎发烧了。
几乎在离他还有三四步远的距离就能感受到的热量,极烫,像一团燃烧着的火。
而笼罩在他身上那厚厚一层白,亦根本不是积压的雪,而是雪被热气迅速烫化之后所生成的雾。
见状,不免让人感到困惑:发烧能生出那么大的热量么?
这得烧到什么样的程度,简直像是身体里着了火。
这念头刚出,随即,人们突然噤声。
因为他们被雪覆盖得一片苍茫的废墟背后,看到了些什么。
是一群穿着跟积雪色泽一样劲装的陌生人。
他们想起自国师府被烧毁那一天起,这地方就常会出现一些形迹叵测的人。
为了什么而来,目的似乎是不言而喻的。毕竟生活在这座府邸内的人,除了云良,唯一还有的人便是他那个痴傻的徒弟。
云良犯下的罪足以诛灭九族,看来这名徒弟虽然痴傻,亦终究不能幸免。
可怜对师父的一片忠心,换来一个送死的结局,这让人们看向他的目光不免变得更加同情。
然,同情归同情,当时当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提醒他,甚至一丁点暗示。
就如同曾经默默看着救了他们所有人性命的云良一夜间被朝廷抹去一切,这一次,他们依旧选择了沉默。
随后悄悄后退。
正要在不动声色间悄然远离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悲剧,突然,几乎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他们看到那个始终如丧家犬般静坐在废墟上足有一个时辰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
单薄的衣袖在风雪里翻飞,露出里面的手和腕,红得像是随时会喷出火。
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痴傻的样子。
一派清明。
他目光灼灼却冷冽,从身旁那些惶恐不安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突然间那些人就从这双眼里察觉到了什么。
由此赫然产生的联想,令他们不寒而栗。
那是些被他们刻意忘在记忆里的某些东西,非常可怕的东西。
他们被吓到了。
虽然这样的想法着实荒诞,毕竟那婴儿若活到现在,至多也就两岁。
但他们仍不由自主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