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见我依旧踟蹰不语,陆警官靠向椅背看着我,接着道:“想好了再说。”
紧跟着从他口里又说出的几句话,让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坟地那场火里有尸体在动,这事原本我并不打算说,但既然我们已经讲到这个地步,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你觉得呢?”
我看着他,一时有些发愣。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看到了那些尸体在动。
这远要比刘立清的那段视频震撼得多,难怪他们会找上我,并且不顾常人眼里的荒诞,把话说得那么直接。
我的反应似乎在陆警官的预料之中,他挑了挑眉,轻轻捻着手上握枪的老茧:“最初也不是没想过,那可能是错觉,或者是火烧造成尸体的收缩。
但这么些年,无论我还是这位雷队长,我们经手了各种案子,多多少少见过尸体被火烧的状态。所以好歹还是分得清楚,什么是受热后的收缩,什么是一具身体自发性的在动。况且,一个人有可能是错觉,一群人,可能么?
所以丘北棠,我还是那句话,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好了说。”
听完这番话,我的头疼得越发厉害起来。
穿着这身制服正色庄容说着见鬼的话,这种感觉,着实太过诡异。
仿佛荒诞不经,却是现实里的真实,这让我觉得自己有点不知所措。
但想了想,既然是他们先直言不讳地提出,说明他们已接受了某些事实,毕竟是他们亲眼所见。所以想必,今天他们来找我谈,事先一定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设,以及心里准备。因此没再继续犹豫,我想了想,坦白道:“刘立清应该是被鬼附身了,而那个鬼,就来自我们村那个特别有名的地方,阎王井。”
“阎王井?”雷警官闻言皱了皱眉,脱口道:“不是说,那是你们村给迷信的人造的噱头么?”
说完,想到了什么,他摇头一声苦笑。
随后终于还是憋不住从衣兜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支,也不点燃,就那么略带纠结地咬进嘴里:“你继续说。”
我叹了口气。
喉咙疼得厉害,关于刘立清的事说说能说上一大堆,详细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是不可能的,也没有那个必要。便只挑了重点,长话短说:“阎王井的传说,是真的,里面确实镇着一些挺可怕的东西。但千百年来村里人一直很严谨地按照祖宗规矩祭祀,所以里面的东西一直都很安静,一直到……我堂姐出事。”
从丘梅姐葬礼上出了问题,到后来老姨所说的关于刘立清与丘梅姐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恩怨,再结合从王川这里得到的补充,我断断续续说了约莫半个多小时。
半小时着实不够说多少东西,但我的嗓子已疼得让我实在很难再发出声音,不过好在,也算是把这两年发生在刘立清和丘梅姐身上所有重要的事情,尽可能给这两位警官说得比较明白。
中间略去了很多东西。相对于我了解的那些,算是很简单了。
不过就这么简单一点内容,也已足够让听的人匪夷所思。看着这两名警官在我述说时脸上微动的神情,显然,若不是他们曾亲眼见过了种种怪相,尤其是那些在火里活动的尸体,这会儿他们必然会当我是精神出了问题。
现如今,听完我的话,他俩兀自沉默下来。
似在依据我提供的这些线索,梳理着整件事的脉络。
雷警官年纪大,心比较细,见我默默一人吞咽得难受,便忙起身用带吸管的杯子喂了我几口水。这当口陆警官抬眼看向我,道:“所以王川其实也跟刘立清一样,被那种东西给附身了,所以才导致了他的发疯,以及他一系列疯狂且异乎寻常的杀戮行为。”
有水润了喉咙,我好受许多,谢了雷警官后点了点头。
“而丘梅的死,也有可能因着刘立清当时被那种东西的附身,而另有隐情。”
我再次点头。
“但这些我们根本不可能作为正规证据放进调查档案里去。”
“我知道……”咽了咽肿胀的喉咙,我尽力发出一点声音:“所以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亲眼见到,我也不会把这些说给你们听……”
“所以你刚才说的话是扯谎,刘立清并没有打电话约你在坟地见面,无论你对他的信任度,还是他当时的状况,都不足以令你会因为他一个电话就跑到那种地方跟他见面。”
“是的,刚才确实是我撒谎了。”
“那你们为什么会去坟地?”
问题又绕回原地,这次我没有继续隐瞒,实话说道:“因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鬼打墙’,我们是被那东西引到坟地里去的。然后,就在那里碰到了刘立清。”
“鬼打墙?”陆警官若有所思看着我。
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嘴角略带着点嘲弄摇摇头,沉默半晌他靠回椅背上,仿佛有些疲倦地拧了拧眉心:“真特么活见鬼……这特么叫什么事儿……”
我挺能理解他此时的感受。
这是一种即便有种种证据明明白白摆在自己眼前,都会觉得,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一切,着实是件十分荒诞之事的感觉。
尤其干他们这一行的,时常走在生死边缘,看多了世间百态,经历过无数人间残酷,更是比谁都要理智和现实。因此,对于这种非现实的东西,往往更是比谁都难以接受,哪怕是亲眼目睹。
所以又兀自干坐了片刻后,他忽地轻轻嗤笑了声,然后按着太阳穴,看向身旁的雷警官:“你能相信么,老雷,昨晚的雷暴是专门为了劈那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而出现的。呵,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雷公?突然想想,也许真是有的,因为从现在来看,好像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有的话,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吗呢?碰上为非作歹的,雷公爷一个天雷砸下来,什么都干净了,你说是不是?”
雷警官笑了笑没吭声。
他年纪比陆警官大不少,性子相对沉,没陆警官那么犀利逼人,所以一直话不多,显得比较沉默。
但在他先前给我水喝时,我就察觉到,他似乎正琢磨着什么问题,并且想要问我。
只是因为陆警官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所以他一直都还没吭声。
此时见他张了张嘴,我不由皱紧了眉。
这么将近一小时的话说下来,健康的人尚且会累,何况是我。
但也只能勉强打着精神继续撑着,好在没等雷警官把话说出来,突然他手机铃一阵阵响了起来。
他见状原本想要掐断,但一眼扫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神情转瞬一肃。
这当口陆警官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随即将手机接通。
不知来电的人是谁,但显然对这两名警官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物,因为两人边接着电话边就往病房外走去。
不多片刻,雷警官独自一人走了起来,拿起了他搁置在床头柜上的警帽:“我跟老陆有事得先走了,关于昨晚的事,等我俩有空了回头再来和你谈,你先好好养伤。”
我点点头。
他于是戴上警帽便要离开,但想了想,回头看向我道:“你那个同学,我们的人还在找,关于今天我们说的东西,你先不要同任何人说。”
顿了顿,又神色肃穆地补充了句:“为了你自己好。”
说罢,不等我回答,他步子匆匆离开了病房。
人一走,室内一静,我强打着的精神也立刻瓦解开来。
疲倦得厉害,人却反而合不上眼,我下意识看向窗外。
不知这是醒来后第几次朝那方向看,窗外是阴云密布的天,雨大得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冥公子在哪儿,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但我知道,自己被陆警官推醒的时候,我身上的那一套衣裳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冥公子用法术变出来的。
因为我自己的那身衣裳,早在我变成那头巨大的野兽时,就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
如果刚才那两名警官有留意的话,就会发现,床头柜下原先放我衣服的那只塑料盒里,现在只剩下两卷纸巾,还有几片叶子。
但除了我没人留意到这点。
我呆呆朝它们看了片刻,不自禁又朝自己的手看了过去。
那两只手没有任何异样,完全看不出它们曾活生生变成过两只巨大的爪子,不仅指甲像铁钩般长而尖锐,并且四周长满了白毛。
现在连一点汗毛也看不到,皮肤也看不出被强行撑大又缩小后,所会造成的痕迹。
不过骨头弯曲的时候会疼,而指甲盖周围的一圈皮肤,则有些发麻。
不知道这种症状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次变成野兽。说实话,当时所处的状况让我情绪过于紧张,所以变身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感觉,甚至最初时是毫不知情的。但现如今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让我头皮一阵阵发紧。
变身这种现象,很多电影里都见过。
X战警,狼人,或者那些妖精神仙的玄幻片。
在这个特效盛行的时代,为了迎合观众口味,仿佛已经是被拍滥了的趋势。
故而堪称是长盛不衰的一种有趣设定。
但一旦这种现象真实落到自己身上,却压根不会觉有趣,甚至,是极为可怕的。
你能想象,当亲眼目睹自己身体因骨骼和皮肤发生变化而变化,清楚体会那种由骨骼深处爆发出来的疼痛感,一点点蔓延至全身时那个漫长过程所带来的除痛苦之外,所特有战栗吗?
所以现在的我,十分茫然且慌恐。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原先早已被判定人类基因占大多数,基本上已跟妖怪这个词没多少关系的我,突然会化成兽身。
而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好事,还是坏事?
答案恐怕只有我妈妈能告诉我。但我不知道上哪里能找到她,那枚能召唤到她的哨子已被我归还给冥公子,而冥公子不知所踪。
我没法下地去找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
便只能和以往每次与他分道扬镳后一样,等待下一个他意外出现的重逢。
但,他还会出现么?
想着他昨晚在雷电光里的样子,我用力闭了闭眼。
他昨晚被雷电伤不得不依附着我才能离开坟场,那么,在用他所剩无几的力量给我恢复人形的身体做了遮挡之后,他把我留在那儿独自一人离开,必定是有那么做的原因。
而尽管昨晚的一切,似乎随着刘立清的死,看起来都结束了。
但我知道,其实并没有。
附在刘立清身上的恭亲王,强大到能吸走闪电,唤醒尸体,甚至操控闪电伤害冥公子。
这么一个人物,绝对不可能因为被特警开了一枪,就那么简单消失。
看看刘立清的下场,也就知道了。
在利用了刘立清,又扼杀了他之后,那个可怕的人物现如今的安静,只不过是暂时的罢手而已。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出现,就如杜女士对我和冥公子所进行的阻拦一样,是冲着冥公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