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警告被骨铃铛声淹没。六个士兵下意识望向铜镜,他们的瞳孔瞬间蒙上灰翳。最年轻的李二狗突然咧嘴一笑,这个素来沉默的衢州兵,此刻竟用指甲在胸口刻起字来。皮肉翻卷间,李文忠认出那是个“溺”字。
灰影开始梳头。随着发丝舞动,血雾中浮现出芦苇荡的虚影。李文忠看见自己的战船在雾中打转,船底爬满血色珊瑚。当虚影中的“李文忠”走到船头时,现实中的他突然感到脖颈一紧——并不存在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将军!”张五挥刀斩向虚空,刀刃擦着李文忠的咽喉掠过,金铁交鸣声中,半截绞索显形落地。这截由头发编成的绳索沾血即燃,火苗里传出千百人的哀嚎。
井口的铜镜突然全部转向东方。雾中亮起点点幽绿鬼火,隐约可见大队人马正朝荒村逼近。李文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认出那些飘荡的旌旗——玄底赤纹,正是三日前在鄱阳湖失踪的先锋营战旗。
“是陈九的部队!”亲兵声音发颤。众人清楚记得,陈九所率三百轻骑上月全军覆没,尸体至今未寻回。此刻雾中马背上的骑士们低垂着头,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斜,甲胄缝隙里钻出血色珊瑚。
骨铃铛齐齐炸裂。飞溅的骨刺扎进青石板,转眼长成三尺高的珊瑚树。李文忠挥刀劈砍时,发现这些珊瑚会模仿人体结构——枝杈分出关节般的凸起,顶端裂开五道细缝,酷似手掌。
灰影突然停止梳头。老妪抬起溃烂的手指,雾中骑兵齐刷刷抬头。李文忠终于看清他们的脸——没有五官,整张脸皮被替换成铜镜,镜中映着众人惊骇的面容。当第一面铜镜泛起涟漪时,他知道最可怕的时刻到了:这些鬼物正在镜中与他们对视。
“闭眼!闭眼!”嘶吼声中,马蹄声如惊雷迫近。李文忠凭风声翻滚躲避,左肩仍被马刀扫中。甲胄碎裂的脆响里,他闻到浓重的鱼腥味——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浑浊的江水。
张五的惨叫从右侧传来。李文忠眯眼窥视,看见亲兵被三个骑兵围住,那些鬼物正用铜镜脸贴着他的面门。当第五次呼吸交替的瞬间,张五的眼球突然爆裂,眼眶里长出两朵铜钱花。
骑兵开始收割。没有刀刃入肉的闷响,只有珊瑚枝穿透皮囊的脆裂声。每当有人倒地,血雾中就多出一道灰影。李文忠退到槐树下时,发现树干裂口处嵌着半面铜镜——镜中吴王朱元璋正在擦拭佩剑,剑身沾着珊瑚状血锈。
当最后一名士卒倒下时,十三道灰影围住槐树。老妪的长发缠上李文忠脚踝,发丝间睁开密密麻麻的灰白眼珠。在即将闭眼的刹那,他瞥见铜镜中的朱元璋突然转头,嘴角咧到耳根。
槐树轰然倒塌。血雾吞没荒村的瞬间,鄱阳湖西岸的朱元璋大帐里,吴王手中的朱笔突然折断。砚台里的珊瑚红墨汁翻涌如沸,渐渐凝成李文忠被困雾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