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赵云生’跑出门前,
事出匆忙,多半以为‘装死’的父亲真的死了。
而赵继宗听见‘凶手’叫自己‘父亲’!
这最后一口气,
也在滔天惊怒中立时断了!
赵家血案没有什么密室,
可这现场杀人后,冷静查漏补缺,更能临机决断、运筹三步之外的能力,
就算是我,也自愧不如。
之前我破解苍州案的时候就说过,
沈桥心志坚忍、果决明断,
若家中无此惨变,
无论经商或是科举,
必定大有作为。
然而,命运无常。
7年前冀州案中的沈姓商人,沈福,
因财失命,也改变了一众人等的命运。
沈福,终究无福;
谁又逃得过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
生哥,你当日从赵继宗口中逼问来其余三人下落,
那领头之人、君场主,竟然名叫君福,
和你父亲同名——
想必你愤怒之时,
也有此一叹吧。
沈福,终究无福;
君福,终究是祸。”
赵云生闻言,讥讽一笑!
众人却是听呆了!
木小六:“妹子,怎么可能?!就算君家人事隔多年,认不出;可苍州的那些人,那些邻居,亲友,怎么可能认不出?”
萧玥:“六哥,你不是说过,你云生哥来云州两年,苍州老家都没什么亲眷前来探望?只因当年赵父发达后,因钱财与亲戚闹翻,
就连赵家案发后,都只有一个远房堂叔前来帮衬他安葬父母?
且他多年闭门苦读,
别说远房堂叔,就算隔壁邻居,除非特别亲近的关系,
谁会把一个书呆子记在心中?
再说了,就算有人觉得这‘赵云生’有点不对劲,
多半也会认为是家逢大变、人之常情——
最关键的是,谁会想到还有人杀了人、胆子大到冒充被他杀死的人啊!
你会想到吗?
你不是直到现在,
都不敢相信?”
木小六呆呆点头:“我是不相信!”突然看向他云生哥!
“云生哥,你告诉我,这,这是不是真的?”
三)
赵云生并不回答他的云州好伙伴小六。
他看向萧玥:“萧司掌说得好精彩!真是精彩的好故事!比茶楼里的说书人还讲得精彩!连我这当事人都听入迷了——
可你们官府办案,不是最讲究证据?
就这么平白里猜上一猜,
说些自以为发生了的事。
呵,萧司掌,
你莫不是以为,
在故事里把凶手变成苦主,
就能真的把我这赵家案中的苦主,
变成凶手不成?”
萧玥:“我自然不能。可是你能啊。
冀州案、苍州案已成旧年悬案,
就连这云州案,
唯一与你有过联系的张小哥都已身死——
不过,我估计他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只知你利用并指使他做事,
为的是君家家产而已。
他来君家闹事、在坊中传些旧年悬案,
是你的手笔吧?
他死了,
我们在现场也提取不到指纹、哦不,手指印,
你这样小心谨慎,
怎么会在现场留下证据?
就算莲姨娘给君福下的马钱子、在君福长随的午食放泄药,
你多半也是借张小哥之名,
做成他二人合谋。
唉,如你所说,我们没证据。
但,就如我之前所说,就算冀州案中的四人有罪,该死!
赵家母子不该死!
莲姨娘和她腹中之子、以及张小哥不该死!
你要一个公道!他们难道就不应该要一个公道!
所以,今日你说你不是沈桥——
我没证据,但,我不信!
你要我信?也可以!
你既是赵云生,
沈桥便是你杀父杀母的仇人!
且冀州悬案中四名凶嫌也没有证据定罪,
疑罪从无!
沈福虽无辜,却是你杀父杀母仇人之父!
恨屋及乌,你恨他死得好,他该死,也是人之常情!”
萧玥直视赵云生:“赵云生,你敢在这里,说一句,‘沈福你该死!’么?”
赵云生面色一变!眼露一丝恨意!
萧玥内心:沈老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但,因你而死的人,太多了。
赵云生怒视萧玥数秒!
也沉默数秒!
终于,他缓缓开口:“萧司掌洞察人心啊。
知道有人杀人放火面不改色;
有人夺财害命心安理得;
有人随口发毒誓无所畏惧;
自然,也有人认过家中亲人的可怖碎尸后,
便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若7年前的冀州案,也有萧司掌这样的人,或许那悬案便可破,也能给那案中苦主一个了结,一个安宁。”
“安宁”二字他声音极低,似独自呢喃。
说至此处,他忽地侧头看君小姐一眼!
萧玥直觉不妙!想要做点什么,却来不及!
赵云生用力一咬!咬破口中毒丸!一口鲜血立涌!
众人抢上!但见他面色迅速惨白!显是剧毒,已不能救——
或许,他亦不想被救。
萧玥呆住!竟如此决绝么!这不是临机决断,这是时时刻刻都准备离开啊——
7年前那个和老仆去认尸的少年,亲眼见到父亲血肉模糊的腐败碎尸时,是怎样的心情?
她在发呆,君小姐已扑向她的生哥!
君小姐手上沾了她生哥吐出的血,悲不可抑:
“你为何,你为何……你方才看我,是担心我恨你么?
生哥,我怎会恨你?!
和你成亲不到三个月,我已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值得托付的男子!
我原本以为,这世上的夫妻都是我父和我母那样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恨我父亲?
我知道!
从去岁小年,我剪了一桌子‘福’字,你却第一次突然烦躁!于是,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2年前你找来云州,我娘只是觉得你长大后变了些,
我和当年的赵云生,却是见过的!
我们迁离苍州时,
他还来找过我!
我娘说你样子变了些,
我想说什么,
可那日你站在堂前,
就那样温柔地看着我——
我忽然就觉得,
这样的云生哥,其实也挺好。
这事你不知道吧?
你更不知道,你恨不恨我父亲,在我心中,并不重要!”
君小姐看一眼君夫人:“娘,你和生哥都嫌我太过天真良善,我哪里天真良善了呢?你看,我明知生哥对父亲有恨意,却选择只字不提。”
她怀中的赵云生眼神涣散,早已说不出话,显然已濒临死亡!
君小姐再看萧玥,有怒气:
“这位姑娘,你为何要逼他?为何要阻拦我们离去?他没有对我的孩子下手!是我自己体弱,才小产!
你方才说那莲姨娘无辜,她们这些姨娘哪里无辜了?
当年若不是她们,我娘就不会小产,后来拼了一命才生下我!
可我父亲是怎么对我们的?
嫌我娘生的不是儿子!对我不闻不问!
他四十做寿,我用了半年给他绣了一条腰带,他随手就赏给管家!
我去书房给他送醒酒汤,他一手打翻,让我滚,说我若是个儿子,
那日宴上他就不会丢脸!
我被他推倒在地,那汤碗碎了,碎片扎到我本就受伤的手,
可我不觉得痛……我只是决定,
以后再不会幻想讨他欢心了。
我不讨他欢心了。
所以我父亲死了,我也没那么伤心。
他也不无辜,不是么?
哦,还有那赵家母子,你也说他们无辜!
他们享用着杀人害命得来的钱财,
他们哪里无辜了?
就是我自己,我也和他们一样,
享用着杀人害命得来的钱财,
我也不无辜!
既然大家都不无辜,
所以你为何不让我们离开这里?明明我们都要走了!”
她抱紧她的生哥,她接着说,她知道他听得见!
“还有件事你不知道,你那日放这毒丸,我看见了。所以——”
萧玥大叫:“快拦住她!”
但,来不及。同样来不及。
君小姐咬破口中毒丸!所以——她没说完的“所以”,是要和他一起走!
君夫人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萧玥、司马太守互看一眼,情绪莫名。
至此,云州“鬼凶手”密室杀人案真凶身死,也算是一个了结。
但——萧玥心想,沈桥为父雪恨枉杀无辜,我没做错。
可是为什么,面对君小姐看似无理的责问,她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