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翼劝道:“不能有功不赏。”
除掉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与李遮匐,好比挑破火疖子,一时之间流脓破疮是免不了的。要处理妥当,才能阻止反唐势力再度崛起。裴行俭与王方翼商议了一番,决定由王方翼先将可汗、李遮匐送往西州,一路押去长安,裴行俭留下处理完突厥十部落与千泉、碎叶事宜之后再走。
裴行俭目前的打算是,将西突厥十部落拆散,只设一个名义上的可汗。这可汗不能来自西边的右厢五弩失毕部落,那么选择其实并不多。裴行俭目前属意突骑施部落的斛瑟罗,此人把守凌山,势力强大,距离龟兹比较近,这些都是他的优势。除非斛瑟罗见了金箭也不肯来,或者来了之后表现得过于张狂桀骜,他就是最佳人选。
若斛瑟罗不合适,裴行俭就会考虑车薄或者歌楞。相比车薄,他倒是更看好歌楞一些。
裴行俭原本以为,米野那与车薄之间的联盟牢不可破,她可能会变成个大麻烦。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只要有必要,米野那会立刻改换门庭,她的目标就是永远站在胜利者一边。
裴行俭叫来骆宾王,命他写了告捷露布,用最快的马送去长安。
一个胡人牵着一匹马,出现在碎叶城外。
胡人是个商人,可是他的马上除了货物,还驮着一具尸体。
“这个人说,将他运到碎叶城,会有人给我奖赏。”
唐军问他尸体是谁的,胡人也回答不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围着这具尸体,打量着,议论着,众人莫衷一是,荆镝扒开围观者一看,突然大喊起来。
接着,他立刻去找张愿儿。
张愿儿正跟受伤躺着的穆春圭闲聊,说等他哥哥回来了,要仔细给他讲讲在牙帐中见到可汗的见闻。等他们一起回乡,族长一定觉得他们做了光宗耀祖的大事,想必要大肆宣扬。正说得高兴,就被荆镝拖走了。
看清楚尸体面容,张愿儿脸上笑意未息,开始大哭了。
原来,张愿儿与纳伦寺主去千泉之后,张团儿也开始准备逃跑。
张团儿非常机灵,发现了纳伦寺主悄悄藏在木匣子里的毒药,毒死了看管他的僧人,趁夜溜出了寺庙。他不熟悉地形,又唯恐被突厥人抓住,急慌慌的,夜里不慎摔进一个坑洞,被尖锐的树枝刺破了腹部。第二天奄奄一息时,终于遇到一个骑马的胡商,恳求对方无论死活都送他去碎叶。
谁能想到,再相见已是阴阳两隔?夏日炎热,张愿儿只能就近将兄长尸身葬在碎叶的佛塔下,一边流泪,一边念了很久超度经文。
等他从墓地回来,发现乌息也赶来了碎叶。
乌息一行费尽曲折才走到碎叶,同他一起藏进密林的数千伤兵,有的当夜就死去了,有的在路上倒毙了,还有的途中失散了,到达碎叶的,只剩不到一千人。
裴行俭召集碎叶城中的医师,为伤兵们治疗。
有一个叫秦鸣鹤的胡人,来自极西边的大秦,医术极为精湛,被安盘陀拉去为安重岚治疗箭伤。裴行俭见了他的技艺,非常赞赏,想要带他回长安去为高宗皇帝诊治疾病。秦鸣鹤推脱不过,就提了很多要求,裴行俭一一满足,他这才同意了。
午后,碎叶城外又出现一行人。
隔了老远,唐军就认出,来者正是波斯王子。
波斯王子一路东来,还抓住了康艳典。
小孤城的汉人也来了几十位,族长、里正都到了,他们来索要许诺给他们的马匹。裴行俭不愿给他们军马,就下令选了一百匹民用马给他们。
西域建筑风格特异,到了碎叶,吕休璟更觉得目不暇接。
各色佛寺、景教堂、寂静之塔,都与他在中原所见迥异。就连宫城内的殿堂,也是石头搭建,充满异域之风。
这天下午,裴行俭大开赏功之会,唐将、胡兵济济一堂,挤在厅中。
巨大的石案上,摆着各色瓜果酒肉。众人都想起,十五天前,裴行俭在龟兹的安西大都护府设宴款待众宾客,还在宴会结束时欺骗了所有人。
拔汗问:“吏部今天不会又来骗人吧?”
裴行俭笑着说:“今天是要论功行赏。”
碎叶城刚被打得乱七八糟,车薄也来不及安排什么鼓吹舞乐,不过唐兵们一起唱起了一支凯歌,名字叫做《贺朝欢》。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成功。”
歌声传出很远,碎叶城的居民们都侧耳聆听。
米野那献上美酒助兴,众人都乐得手舞足蹈。
裴行俭先向诸位胡商大酋长举杯,夸赞说:“诸位戮力同心,倾家竭产,训勉子弟,策励甲兵。此番为大唐战事,千里奔驰,介胄自出于私门,粮储不损于官廪,为攻破牙帐,不惜殒身捐躯,当行赏赐。”
他重申了要将可汗和李遮匐的财宝、奴仆、名马分给参战的九姓大酋长们,胡兵们顿时又是一阵欢腾鼓噪。
裴行俭为出征的唐、蕃军颁赐奖赏,凡有记功的唐兵与蕃兵,都得到金银之物。唯一例外的是,唐军校尉及以上的高级将领,功劳要等上奏皇帝之后,由皇帝钦赐奖赏。
众位大酋长都喜气洋洋,只有安盘陀还在伤心。
裴行俭令这位故人之子坐在自己身侧,让他最先挑选战利品。安盘陀选了可汗的宝刀,说自己随身携带,就能时时记得这次战争。
名贵的器物迷乱了所有人眼睛,殿内赞叹不息。所有宝物当中,裴行俭先取了两张孔雀宝座,还有金台,这是可汗、可敦御座,是要献给皇帝的,别的珍奇之物都令人一件一件地搬上来,让几位胡商一样样挑选。
何屈霜和石象先都贪财,可是,见了牙帐中搬出来的一件宝物,却都说:“此物非凡间之宝,我等不敢取要,还是由吏部献给天子吧。”
原来,那是可汗的龙血盘。它是一张足足两尺宽的玛瑙盘,是整块宝石凿成,殷红如霞光,被光一照,华光润亮,宛如满盛了一汪鲜血。
这张龙血盘是可汗最爱的宝物,常被美姬捧在御座之侧。在牙帐里时,一众豪商酋长就都被它吸引,围着它指指点点,看个不休,惊叹不已。这才是所有战利品中最珍奇贵重的一件器物,的确只能献给皇帝。
裴行俭见没人敢要这张龙血盘,就命取过来给众将赏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