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法会”是从中原流传到西域的,是大佛会期间玄觉寺最盛大的仪式,近日“无头鬼”的传说让城内民众惶恐不安,都急切地想要沐浴在佛泽之中。玄觉寺墙高四丈有余,清晨天还未亮,已经有无数人挤到门口。
就在百姓们鱼贯入寺之时,吕休璟领着几个唐兵来了,说:“百姓只能入内五百位。”
李洵慌忙问:“为什么?”
“裴吏部要来,百姓理当回避。”
满街哀叹,不能入寺的几千名信众失望透顶,只好登上附近的酒肆,准备听一听寺内诵经声,闻一闻香火气味。队伍中起了争执,吵着到底是让捐助多的人进去,还是让排队在前的人进去。李洵毫不犹豫说:“那自然是让捐助多的人进去啊。”
玄觉寺的精舍外,几个沙门敲击起巨大的犍椎,庄严的震响伴随着众人步入,寺内梵歌齐唱。人人都觉得头顶光芒照耀,颂唱声令天地为之震动。精致灿烂的佛龛与佛塔都被装饰一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高僧们鱼贯而行,寺内寺外的信众们全都激动万分地跪在地上。
裴行俭姗姗来迟,李洵开始暗地里抱怨了,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入寺,正坐在殿内。
高僧们都在蒲团上坐下,橘色鲜花伞、黄色香烛都被高高举起,佛像与苍松萦绕在烟气中,寺主鸠罗耶识在汉僧搀扶之下步入正殿,击磬声悠然响起,信众们一片欢腾。
鸠罗耶识先对裴行俭行了礼,然后登坛,向所有沙门、信众致礼。他残疾病弱,却在今天因讲经而精神振作,他声音抑扬顿挫,朗朗地开始讲诵。
今天,这位高僧讲的是《法华经》譬喻品中的“火宅”一谕,是他最常向信众们讲的。
随着他缓慢、清晰的话语,有的僧侣因受到点悟惊讶欢喜,有的信众情绪失控掩着面孔低泣了起来。
浮迦潘听得十分入迷,有僧人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扭头一看,发现裴行俭身后二十多个唐兵走了一半。
浮迦潘很生气。昨天整整一天,唐兵们在玄觉寺内四处搜查,就连香炉底下都要掀开看看,怎么今天还没闹完?他悄悄起身,问:“为何今日搜查僧舍?”
吕休璟低声说:“昨天并未搜过某几位高僧住所,今天趁他们不在,正好搜一搜。”
“各位究竟还想搜出什么?”
“法曹三位官吏尸体如何被塞进佛像里,至今都没查出来,再搜一遍又有何妨?”
李洵眼珠子一转,说:“那不如多派人手,赶紧搜完。”
裴行俭点头应允,张玄澜领着十个人全去了,只剩吕休璟还坐着。浮迦潘见了,便也紧跟着唐兵,唯恐他们在僧舍里乱翻乱动。
这小波折并未影响寺主讲经,不一会儿,他结束了讲诵。在一片击罄与梵唱声中,信众们一起跪拜,恭送这位西域最大名鼎鼎的高僧离坛。
裴行俭突然问:“我听累了,可有什么歇息之处吗?”
李洵连忙说寺内专门备有一个院子供达官贵人午后歇息,就连寺主也在那里。
这个院子十分僻静,四周全是精舍,中间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树下放有坐榻。
裴行俭刚坐下,突然,只听“呼”一声,伴随着一片惊叫响起。
除了吕休璟,院子里全是玄觉寺僧人,所有人都抬头张望。
黑烟冒起,明火腾空。明明还没有开始放焰口,为什么会……
“走水了!走水了!”
吕休璟变了脸色。
原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火是从地道的方向烧起来的。
就在昨天,他还禀报过裴行俭,在地道另一头的酒馆里,埋伏了很多唐兵。一旦寺内有变,大批军人可以轻松进入玄觉寺,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然而他忘了,地道尽头那间房子正是堆放木柴的,最易着火。此刻这火来得甚是蹊跷,难道有人算定了唐兵会从那里增援,就故意纵火?那眼下岂非危险至极?
搜检高僧们居所的是穆春圭带的一帮人,他们一间一间搜过去,连寺主住处也不放过,四处乱翻。张玄澜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找什么,浮迦潘在一旁不停念念叨叨,要他们住手,这里什么也没有。
听见起火,众唐兵都惊慌起来。
风和日丽,莫名其妙起了火,张玄澜首先急了,他伤口已经无碍,但也只随身配了短刀,第一反应便是要去寻裴行俭。他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裴行俭进了后面院子,连忙带人奔过去。通向院子的是一条短径,尽头有一道门,已经上了锁,就在他惊慌失措想要撞门时,突然,前方的屋子也着火了。
张玄澜目瞪口呆,火烧得极猛,这个方向是冲不过去了。
他急切地想着办法,刚绕出去,就看见远处房顶隐约有一片灰色衣角掠过。
张玄澜惊讶地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眼花了吗?
念头一闪,他又想:应该先抓了浮迦潘,再问怎么办!
院子三面都起了火,有人低声说:“天助我也!”
吕休璟对此地不熟悉,想要护住裴行俭,往没起火的方向跑,他刚拔步,就觉出不对:院子里其他人都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就在此时,五个僧人打扮、五个信徒装扮的汉子,从精舍中走了出来。
这十人手中,竟然都持了剑和长枪!
吕休璟也不禁大惊失色:这些武器是从哪里得来的?
昨天,日间唐军明明很仔细地搜查过玄觉寺,夜里也有近千人守在寺外,今天进入寺内的人,更是只有裴行俭没被搜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