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莫贺延碛仍是风暴大作,白天也必须点蜡烛才能视物。
裴行俭将一张羊皮靶子挂在大帐另一头,反复地练习射箭。羊皮靶是人的上半身形状,眉心位置有一点红痕,裴行俭便朝那红点射去。
他的手能写一笔绝佳草、隶,此刻捻起弓弦手指也宛如苍鹰擒物。他越射越快,起初一箭要瞄准片刻再射,后来连珠般放箭。第一箭尚未中靶,第二箭已飞掠而至,须臾之间,九支箭已经全部射完。真正上了战场,射得快有时比射得准还重要。
吕休璟忍不住说:“吏部真是好箭术!”
他早听说裴行俭是爱好风雅之士,在长安时王勃、骆宾王等文人都争着向他献诗文酬答,却没想到他弓箭也如此娴熟。
裴行俭见自己接连九箭全中靶心,不由高兴起来,告诉吕休璟:“我的箭术是苏定方大将军亲自教的,大将军曾经还夸赞过我骑射比他强。可惜我在长安住久了,几年没有打猎,已经荒疏了。”
他正夸口,一阵狂风扑进帐来,将烛火和靶子都吹歪,他又射几箭,便射偏了。裴行俭射得累了,就叫吕休璟:“你来射给我看。”他靠在一张矮几上,一边看吕休璟射箭,一边叫了一员文吏,为他处理文书。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风沙更大,蜡烛全灭,帐篷里昏暗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沙漠中行军固然疲累不堪,此刻被风暴困在帐子里,却更是令人愁苦气闷。
吕休璟一喝水便吃了一嘴沙子,两眼流泪,忍不住哀叹:“这大风都快把眼睛吹瞎了。”
裴行俭取了一支琵琶,说:“既然身陷困厄,不如苦中作乐。你会唱歌吗?”
吕休璟哪儿会这个!他听歌女唱曲都觉得聒噪,为此还被长辈们称赞“品性端方”,却不知他根本是不解风情。
裴行俭却兴致很高,仿佛想起了往昔的很多事情。他说:“永徽六年时,我被调到西域去当西州都督府长史,辅佐西州都督麹智湛。那麹智湛原本是高昌国王子,最喜玩乐,他见我闷闷不乐,就召集了一群乐工舞姬,演奏了几首曲子。我第一次见识高昌乐舞,只觉得如同天女散花、神仙飞降,令人全然沉醉!那些远离京城、万里跋涉的苦恼,瞬间就被抛到脑后了!这儿要是有人会唱就好了。”裴行俭回忆了一阵,突然拨起了琵琶。“你听,就是这个曲调!”
裴行俭对琵琶显然远不如弓箭熟悉,时常弹错调,但是他仿佛弹得很高兴,将那《善善摩尼》、《苏莫遮》反复弹了好几遍。
吕休璟明白了:裴行俭总要找事情做,他就是片刻也不能闲着。
到了这天下午,日头终于好了一些。王方翼派遣一个旅帅来问:“能不能上路了?”
唐兵们迫不及待想穿过沙漠,进入真正的西域。
裴行俭叫人趁这会儿赶紧去喂一喂骆驼和马匹,然后,他站在帐外,朝那太阳又看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能走,继续等着吧。”
果然,不一会儿重又风沙大作,军人们哀叹不已,只好又重新钻回帐子里躲着。
到了第三天早晨,远处天色晦暗,很多人都说,今天肯定还是走不成,恐怕过不多久,沙漠上又要起大风了。可是,裴行俭爬到废墟顶上,顶着风在高处张望了好一阵,突然叫人去传令,说:“即刻准备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