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都支说:“拆信之时,火漆完好,如果是米野那想要偷看,怎么可能不打开?”
“那是不是米野那发现身边有眼线,想要除掉她,故意演了这一出?”
苏禄为了这么一点旁支末节的小事揪住米野那不放,可汗觉得有些奇怪。
米野那肩负重要任务,必须彻底弄清她的立场。为了将事情搞清楚,苏禄问起米野那在西州的行踪。康窣利说了裴行俭将自己和米野那下狱的事,还说了米野那在马球比赛时用银饰袭击裴行俭的事,认为并无可疑。
“她为何被裴行俭抓进地牢?”
“她想要与西州都督府一位官员密会,探听消息,可事情不成,还被裴行俭知道了。”
苏禄说:“这颇为蹊跷,还是叫她来问问吧。”
于是,米野那又回到牙帐中。她听出怀疑之意,不禁大怒:“妾身被关进死牢,险些就不能活着回来了,是哪个丧心病狂的人,竟然进谗言害我?”
“夫人被裴行俭押进死牢,是由谁告发的?”
“可敦赏赐我一个女奴,我时时带在身边。谁想这女奴是个贼子,先偷告唐官令我被抓,又盗窃密信被我小叔子逮住!她到底是哪个部落的人,替谁做事的?”
可敦只好说:“我隐隐记得是歌楞部的。”
米野那冷笑:“难怪她在双河偷东西,歌楞才是她的主人啊!可汗不该找他问问吗?”
不等苏禄开口,她又大声说:“我为汗王四方奔走,原本不想去见唐官,汗王非要我去,我这才冒死去了!我费了无数法子探听唐人消息,险些被杀!汗王为什么这样对待我?真是令妾身心肝碎裂、痛不欲生!”
她怒气中满含真挚,阿史那都支也动容了。
苏禄连连向可敦使眼色,要她将米野那扶去安抚一番。
可敦阿史德氏挽着米野那走出牙帐,说:“你劳碌了快两个月,已经筋疲力尽。舅舅操心战事,所以急躁多虑。不要担心,默啜不久会回来,他会说清楚一切的,让男人们去管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吧。”
米野那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流着泪对可敦说:“我死不足惜,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可敦若看我颜面,就让她尽快嫁给特勤吧,我哪怕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了。”
她声音哀切,而可敦说:“可汗天天焦虑战事,就连我也不敢跟他提婚事。你放心,这件事是早晚要办的,等到今年冬天或者明年春天,再让两个孩子成婚不迟。”
“可敦这样说,我就安心了。”
米野那握着可敦的手,又含泪望着她离开。可是,等周围只有她一个时,她冷冷望向牙帐,终于最后做了决断。
阿史那都支毫不怀疑米野那,对苏禄的猜忌甚至觉得好笑。“十年来,米野那财产翻了好几倍,这都是靠我的赏赐,她是最忠诚于我的,怎么可能私通唐人?”
倒是米野那质疑歌楞的话,令可汗思忖了片刻:“我想起一桩旧事。当年我还是处木昆部落首领时,与斛瑟罗、忠节、歌楞四个人,曾在庭州城外见过裴行俭。这位唐人都护说,他愿意全力支持我当可汗,一统西方草原。因为西突厥一旦发生内乱,一定会变成一方投奔唐人,一方投奔吐蕃的局面,到时唐人就不可避免与吐蕃在西域大战。他还说,他的底线是可汗绝不能倒向吐蕃一边,否则唐人一定会先与西突厥刀兵相见。”可汗回忆到此处,不禁森然冷笑:“唐人千方百计找借口打进西域,吐蕃只要有余力也一定会攻击西域,他们满嘴仁义勇信,其实心里都盼着突厥人自相攻讦残杀,好从中得利。可是歌楞这傻瓜,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竟觉得裴行俭的话非常可信。”
歌楞所在的双河,并不是最要紧的战地,裴行俭可以轻松绕过,所以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碎叶城的布置。
可汗略有迟疑,问:“让李遮匐去碎叶城北面,对我们有没有坏处?”
“有。”
十姓可汗与苏禄对望,没有再问“这坏处是什么”,苏禄也没有主动说。
他们彼此心里清楚,都知道不能也不必说出来。
即便有这样一个不便之处,可汗还是要让李遮匐去碎叶附近。他与苏禄千方百计说服染干,如果李遮匐一直留在西北,等唐军来了,突厥人会被各个击破。
染干最后答应去劝说李遮匐,可汗取了一支金箭以作信物,还命令康艳典、康窣利两兄弟与染干同行。
默啜离开龟兹之后,飞驰凌山。
白雪皑皑的关隘上,游弋着不少骑马的突厥武士。
默啜被突厥人迎入勃达岭的顿多城,在城外,他看见几个临时搭建的木头笼子,左边的木笼中蹲了几个胡人。
其中有个胡人他认识,是米野那的家仆。默啜问:“怎么是你?”
家仆可怜兮兮地向默啜哀告,说米野那要他去龟兹矿场打探消息,却被阻拦在这里。
默啜命人将他放出来,说:“眼下快要打仗,你别去龟兹了,随我回去见你主人。”
另一个胡人自称是要贩马,结果人和马都被扣下了。
最右边的木笼里有一个和尚,一个军士,都是汉人,抖着身上的雪,蜷缩成一团。
突厥武士说:“这两个肯定是奸细。”
和尚慌忙说:“我二人就是从阿羯田山的矿场来的,唐官将矿山里的人都抓了,我们要赶紧去报信。”
他还拿出锻铁刀具和牌证给默啜看。
默啜知道和尚说的是真事,却并不紧要。他隐约觉得这两个汉人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他想:若是米野那矿场里的人,我见过也不稀奇。
他说:“这事我会禀告可汗。”
最后他下令,贩马的胡人既然从碎叶来,就还回碎叶去,不准去唐境。两个汉人也放出来,让他们自行回龟兹,不许往突厥领地走。
这和尚和军士,正是张团儿与张愿儿。
而那诈称贩马的胡人,其实是安西都护杜怀宝派在千泉的奸细。
张团儿等人被抓之后,与两个胡人悄悄交谈过,也偷听了一些突厥人闲话,很快知道了突厥首领们有新动向,斛瑟罗等人已经回到领地。兄弟二人被驱赶着离开了凌山的突厥人地盘之后,也没有再回安西都护府,而是带着消息径直去了拔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