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同行的后堂内,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满桌堆积如山的文件上。陆君实低头忙碌地将钟知府的政令、讲话稿分门别类,而一旁的史廷凯则正伏案疾书,将这些杂乱无章的内容润色成稍显文雅的段落。
他俩经过反复商议,把连篇累牍的文稿分门别类,合计归纳分成“德政”、“民生”、“教化”、“官风”、“货殖”、“产计”六个部分,看起来颇为工整。倘不细读,还真以为是一部经典著作。
陆君实翻着这些个文书,心中却暗笑:钟知府这番“治理哲学”,简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要不是亲眼见到,他真不敢相信一个堂堂知府竟能写出如此荒谬的政令文稿。可偏偏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文稿,却要被他们细心雕琢成一部《文达安福治略》。
“‘治理民生如同撑船过江’……此言未免荒唐。”陆君实将一卷文稿丢入“民生”一类,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钟知府写的这些文章,尽是些牵强的比喻,貌似举一反三,实则堆砌辞藻。”
史廷凯闻言,放下手中笔,低声嗤笑道:“荒唐之言,何止于此?我方才见他一篇言道:‘地方治理当如炊煮,火候须得均匀,煮得透彻,方能食之鲜美。既要火旺汤沸,又不可过盛溢出;要煮得既味浓汤鲜,又不失清鲜本色,且;务必做到三不误。’此话于治政而言,实在是纸上谈兵!”
陆君实冷笑道:“是啊,他还说,‘既要兴商开市,利通四方,又要顾及民生,物价平稳;既要使商贾富足多利,又不可使百姓多行不必要的消费;既要繁荣消费,又要克勤克俭。’照他这番说法,岂不是让人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呵呵,他就偏爱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句式,仿佛天底下万事万物,尽可两全。”史廷凯摇了摇头。
史廷凯嘲讽道,“他一篇致辞中还说,‘既要施政有为,又不能显山露水;既要声势浩大,又不可劳民伤财;既要周密安排,又要如行云流水。’如此矛盾之言,如何能行得通?”
史廷凯觉得荒唐,陆君实却似乎司空见惯,他拿起一卷文稿,摇头晃脑地说道:“哈哈史兄,这就是你不懂了!你这理学文章虽是精通,却不明这‘辩证’之真理啊!
史廷凯诧异道:“何谓‘辩证’?”
陆君实想起来史廷凯定不可能学过辩证唯物主义,他想了一下,回答道:“史兄,你可读过周易?”
“易经但是读过,六十四卦也都略知,但我不知你是何意?”
“好,那我告诉你,周易里没有彻底的好卦和坏卦,无不是阴阳可易、福祸相依、五行生克,飞龙在天也会亢龙有悔,泽水围困也能否极泰来。你想想这道理,对不对?这就是辩证!”
史廷凯满脸疑惑,但竟一时语塞。
陆君实看他当了真,赶紧正色道:“史兄毋需苦思,我就是戏说罢了。官场中的这些个套话空话,与江湖术士的话术体系其实是完全相通的,说到底就是,一是挣了个英明神武的面子,二是捞了个揽功推责的幌子。廷凯你厌恶官场,应该最懂这个了!”
史廷凯这才恍然大悟,大笑道:“君实兄弟,你这话说得太中肯了!而且比喻得也恰到好处,所谓‘见诸相非相乃见如来’,用到这,就是‘闻诸言非言乃闻妙音’啊!”
“正是如此啊!”陆君实一边笑着将手中文稿随手丢入“官风”一类,“你看他说的这个‘心负千斤担,足行疾如风’,既要马儿背得多,又要马儿跑得快——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史廷凯点头,拿起另一卷文稿:“还有更可笑的呢,他在一篇讲话中竟写道:‘经济发展如烧柴生火,既要烧得旺,又不可冒浓烟;既要烈焰炽燃,又不可灼伤百姓;既要火力充足,又不能显现灶头;既要家中有烟火气,又要烟不熏染墙垣。’实在是荒诞无稽!”
“他这些话,说白了就是摆摆样子。”陆君实将文稿丢到一旁,“这些矛盾的指令,下面人做不做得到无所谓,对他而言‘说过便是做过’了。”
史廷凯摇了摇头,眉头紧皱:“这些话,说是高深,实则荒诞,听者皆会哑然失笑。朝廷如何任此人来为福州知府,真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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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要按他说的来做,只怕连种田的农夫也得被他逼疯。”陆君实将文稿整理归好,“他不过是在耍嘴皮子罢了。”
“也难怪满城官员听到他的话皆笑而不语。”史廷凯叹了口气,“他总是以‘治政如建楼,楼要建得高,亦要稳;既要金碧辉煌,又要朴素庄严;既要栋梁耸立,又要不碍日光;既要富丽堂皇,又不可奢靡无度。’这等比喻还自诩为正道,真是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