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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十三)长夜将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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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郡,胡人半解弹琵琶,一曲肠堪断。

陈瑾瑜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囿于江南旧梦的自己,此刻竟牵着梦中人的手,置身于这气吞万象的西北第一城。干燥的秋风扑在脸上,让她细嫩的皮肤感到一阵粗粝,可她发自肺腑地被这风沙震撼,被头顶那明媚的骄阳征服,陶醉于不绝于耳的异域琵琶曲中,感受着从未有过的血脉沸腾。

“无思……我们到了……凉州!”

“是啊……到了凉州……凉州……”

不虞看着身旁兴奋异常的姑娘,不禁轻笑道:“我并非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欲言又止。

陈瑾瑜疑惑地看着不虞,问道:“哪里不一样?”

“感觉……”不虞略微顿了顿,“感觉不一样。”

陈瑾瑜的好奇心更重了,“是因为这次多了我?”

“也是,也不是。”不虞也不隐瞒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握紧她的手,“我也说不清楚,总之美滋滋。”

陈瑾瑜会心一笑,大大方方地向不虞表白心意,“与你重逢后的每时每刻,我满心满眼都是无尽的欢喜。”

“你……”不虞竟有些难为情,“倒是我不够磊落大方,该向陈小姐看齐。”

“不是的。”陈瑾瑜摇头浅笑,“无思已经足够足够好了……不能更好了……”

不是你不够大方,而是我已经等待了太长时间,所以往后余生的一时一瞬,我都不愿意吝啬对你的情谊。

“瑾瑜……”男人一向不准的直觉告诉不虞,该信直觉也得相信,这姑娘的情绪不大对劲。“你没事吧?”

“我只是太欢喜,像做梦一样,倘若这真是一场大梦,我情愿生生世世一梦不醒。”陈瑾瑜紧紧抓着不虞的手,眼中有隐约的泪光,“你根本不知道,是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前,已许姻缘待嫁闺中的她,却在江宁城外的潇潇雨幕下,对一个陌生人一见钟情。

那年,春雨淋淋。

他耀眼的宝刀才刚入鞘,他举着一柄缀满雏菊碎花的油纸伞,他一笑便成了她的盖世英雄。

她强装镇静地问:“恩公尊姓大名?”

可他却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江宁陈氏瑾瑜,拜谢公子救命之恩!”她满身污泥,狼狈不堪,却仍竭力保留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尽管早就在他面前丢尽了体面。“求恩公告知姓名,也好让小女子报答恩公!”

他笑了,那是她所见过的最豁然最坦荡的笑。

“如何报答?以身相许?”

她红了脸,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卧蚕眼。

“罢了!不逗你!”他将那伞送到了她手里,正经地回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匡扶正义,不图回报。”

她不应,依旧倔强地凝望着他,“我一定要报答。”

他一愣,无奈地笑了笑,“你若是非要报恩,便报答江宁林氏吧。”

这一次,换她愣住了,慎重地问道:“恩公是林家人?”

“我……”他满腹鬼心眼转了又转,就是没听出她言语中的谨慎。“你可曾听说过,翠微剑林桓?”

他笑着松开握伞的手,淋着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那恣意潇洒的身影却永远刻进了她怦然的心底。

这一回,她笑了,无奈地笑了,笑中还透着一股苦涩。他用的明明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他岂会是翠微剑林桓?

她与林桓原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他怎么会是林桓……

“十二年?”不虞拉长尾音的疑问,将陈瑾瑜从回忆中唤醒。两个人手牵手,不知不觉走过人群,面前就是无数文人骚客下榻的凉州馆,他们在那里留下墨宝抒尽胸臆,写满目的苍凉景,诉无边的悲壮情。

“十二年……”陈瑾瑜挑眉浅笑道:“当初你救下我的时候,我便看上你了,巴不得以身相许呢。”

不虞:“……”

他印象里的江南女子,可不像她这般直白豪放,她真没被叶棠音那个口无遮拦的混丫头夺舍附体?

陈瑾瑜这辈子都忘不掉,从外祖家返回江宁路上碰到了劫匪,却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遇到了救美的英雄。那日春雨淋沥,而她春心萌动,就那样遇到了一生无法忘怀的心上人。后来她甚至满心欢喜地跑到林家,名义上拜访林夫人,其实心怀罪恶的期待,想要再见到他。所幸真的见到了,却是以一种尴尬的身份——林桓的未婚妻。

那日春光烂漫,她在林府的庭院见到了那抹心心念念的潇洒身影。他对着一包不知名的粉末发呆,她落落大方却又忐忑紧张地凑上前去,端庄得体却又惴惴怯怯地问道:“恩公可还记得小女子?”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包粉末移向了她,皱着眉头,并没有回应。

她失落地笑道:“江宁城外,春雨淋淋,恩公送了我一把油纸伞。”

她从身后拿出了那把不知道轻抚过多少次的油纸伞,就那样理所当然地还了回去。她这辈子唯二懊恼的蠢事之一,就是那日傻傻地将那把伞还给他,另一件蠢事是十年前他离开江宁时,她没有鼓起勇气告诉他——吾心悦君。

“原来是你啊!”彼时的他恍然间终于想起她,“你是陈家小姐,林桓媳妇。”

她欢喜又郁郁,“我是陈瑾瑜,不只是谁家的小姐,谁人的妻子,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

“陈瑾瑜……握瑾怀瑜……”他低低地笑了笑,“我记住了,我是幽州木黎。”

“广寒刀木黎?”她听说过江湖上的名利噱头,青曜双珏,南有翠微剑林桓,北有广寒刀木黎。

他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虚名!”

“刀客不是该刀不离手吗,你的刀呢?”

“刀客也要吃喝拉撒睡啊,谁告诉你刀客刀不离手?少听他胡说八道!”

“你在看什么?”她瞧着他手里那包不明的粉末,“这是?”

他小心翼翼将药粉包裹好,竟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她,“这是皮疹药……”

她担心地问道:“你起了皮疹?严重吗?这药能治吗?”

“非也!这不是治皮疹的药,而是叫人起皮疹的药!”他略微顿了顿,斟酌片刻后为难地说道:“都是林桓的馊主意,他想把自己折腾得不人不鬼,好让你见了后主动退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我做主。我不甘心做一个附庸品,却也不得不低头,我倒情愿……”她的话尚未说完,园子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她知道那笑声的主人,那是个温柔善良又古灵精怪的姑娘,也是林桓心心念念的姑娘。他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园子深处跑去。她本该惊慌失措,却偏偏满怀欣喜,脸红不是因为他行为孟浪,而是自己心头小鹿乱撞。

她知道这是罪恶的欲念,可就在他抓住她的那一刻,她贪婪地希望时光停在这一瞬。此后十二年里,每一个漫漫长夜,她都会怀念他指尖那一抹淡淡的药香。

两年后,林桓终究还是撕毁婚约,和真正的心上人私奔了。她顺理成章地接受现实,塞翁失马般成了林氏夫妇的义女。

春去秋来,岁岁年年,江宁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她去林家也成了习惯,哪怕再见只是一个奢望,她也甘愿一直等待,花开花又败,树荣树又枯,十年里她不肯嫁人,外人以为她对林桓痴心,可谁又知道,她等的从来都不是林桓。

她在等他,等那个曾经为她撑伞遮雨的盖世英雄。

她只是想亲口问问他,是否已经心有所属了?那个在风月场里,醉酒烧金缕,冲冠为名妓的提刀侠少,是否真就是他?

倘若没有,他可愿意接受她的痴心?

倘若不是,他可愿意成全她的妄想?

岁月黯淡了她的秀发,却将心底的情谊发酵得更浓烈。寿宴上她一眼便认出了他,哪怕他已不再如当年一般洒脱不羁,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抹从容身影。

木黎,木卿权。

燕权,燕无思。

无论你变成谁,这一次,我一定不要错过你!

“万幸老天爷终究待我不薄,十二年又如何,还是让我等到了。”陈瑾瑜开怀地笑道:“谁说结果不重要,笑到最后才是笑。”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认识你,你真是陈瑾瑜?”不虞左瞧瞧右看看,打趣道:“你真不是假货易容的?”

“是不是假货,医毒双殊还辨认不清吗?”陈瑾瑜恍然地点了点头,“或许我是妖精变的。”

“妖精有什么,我在狐狸洞待了好些年,等回到长安你便知道,那一窝狐狸崽子有多精了。”

陈瑾瑜四下望了望,苍凉的天色和繁闹的街市,格格不入却又浑然一体,这便是凉州城的神奇与魅力。“无思,我们为何要跑这么远,就为了躲着他们?”

虽然他们在江宁城外甩开了木季书和木家的人,但木季书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又重新跟上来,断断续续跟了一路竟没将人跟丢。最近一次便是在凉州几十里外,木季书又被不虞耍了。不虞带着陈瑾瑜一溜烟地跑进了武威郡城,陈瑾瑜习惯性地想着下一次见到木季书时该怎么劝人家别哭鼻子。

“哪还用躲着他们……”不虞摇着手指啧啧道:“他们不会一直跟着,很快就滚回幽州了。”

“无思是话里有话。”陈瑾瑜敏锐地嗅到一丝深意,“小棠和炎旭北上幽蓟,你便另做了一番安排?”

“嘘!”不虞用指尖点住陈瑾瑜的朱唇,故弄玄虚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就在这时,却听前面传来一声嗤笑——“这么些年不见了,你还是一副没羞没臊的流氓相!”

陈瑾瑜闻声望过去,却见凉州馆前的大街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灰黄的旧胡衣,留着一把蓬松乱糟的络腮胡,黑发寸头,人高马大,身后还背着一件缠着旧麻布的兵刃,看形状似乎是一把刀,这让陈瑾瑜想起了另一把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虞气得骂道。

“我是狗,那你是啥?不还是狗嘛!”男子回怼道:“谁叫你和我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呢!狗兄弟!”

“去你的!”不虞嘴上骂得不留情,眼眶却有些酸,“妈了个巴子的混蛋小畜生!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

陈瑾瑜一愣,这才细细打量起男子,他从头到脚就连皮肤都黑黄地像个关外胡人,不修边幅的粗犷习气,与不虞身上精致到矫情的气韵截然相反,怎么瞧都不像是哥俩。然而,就在陈瑾瑜看清他的眉眼时,便对二人是亲兄弟的事实深信不疑,因为他也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卧蚕眼。

“你是……”陈瑾瑜缓缓地问道:“卿归?”

“小弟见过大嫂!”木拾诚恳地拱了拱手,冲着不虞挑了挑粗黑的浓眉。“恭喜你,终于不当睁眼瞎了,这位大嫂配得上你!”

“闭上你的碎嘴!”

这位大嫂……

小畜生故意挑事!

不虞既没给亲弟弟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也没送上温软的安慰,刚见了面竟马上使唤他,颐指气使地吩咐道:“麻溜地滚进去要房要菜,你大哥被木老四骚扰了一路,大老远跑到这吹沙子的地方找你,又困又累只想歇着,你个混小子还不伺候伺候你劳苦功高的好大哥!”

“得嘞!”木拾亦没有回以任何激动的言行,平静的表现仿佛兄弟俩昨夜还在秉烛夜谈,不曾有过片刻分离,可背在身后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却将他内心的澎湃与欢喜尽数出卖。“木大爷,房要几间,菜要几盘?还请大爷高抬贵嘴,吩咐清楚了,小弟也好滚进去安排。”

不虞挑眉道:“三间上等房,三荤三素六盘菜,听清楚了没有?”

“三间?”木拾贼笑贫嘴道:“我一个人睡不了两间房,浪费!”

“滚蛋!”不虞抬脚要踹他,木拾一个侧身溜之大吉了,得意地放声大笑着,豹子一样窜进了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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