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蓉眉心骤紧,“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为什么!”叶棠音神色狰狞,厉呵道:“她曾视你为知己,你怎么忍心!”
“曾经是知音,如今是敌人。”叶京蓉冷艳的面庞泛着沉郁,用极平静的口吻道:“对待敌人绝不手软,我一直这样教你,可你始终没有学会。”
这份平静让叶棠音惊怒不已。
“让你失望了……”叶棠音凄凄道:“是啊,我这辈子都学不会像你一样绝情……”
“将人交给我,你自可离去。”叶京蓉凌厉的目光直戳叶棠音的心神,“莫要白费力气,你带不走她。”
“能不能带走,你说了不算!”叶棠音一步一步往台阶上退,重新站在府邸大门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大道,钟朔也随她退了回去。叶棠音回眸深深地看了看他,用唇语说道:“后面……”
钟朔剑眉微蹙,目光下意识地向府中瞥去。
叶棠音虚目盯着叶京蓉,“她此刻还在叶家,你会走进去吗?你会吗?”
叶京蓉脸色微沉,知道叶棠音是在挑衅自己。“你想说什么,又想做什么?”
“是你想做什么!”叶棠音缓缓抬起手指向身后的叶府大门,“这扇门里住着与你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你会进去看他们吗?这扇门背后藏着无数与你相关的回忆,你会时常想起吗?那桃花林里埋葬着你的亲娘,你会跪在她坟前祭拜吗?”
“够了……”叶京蓉微微震怒。
“你是不愿?还是不敢?”叶棠音咄咄问道:“你眼角底下也有青丝浅痕,你却缀着凤尾妆掩盖这印记,你想掩盖的不止是那青丝浅痕,还有作为叶家子孙的一切过往,为什么?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你想要抛弃什么?”
话音方落,一枚桃花自叶京蓉指尖飞出,裹挟着无与伦比的气劲狠疾射来。叶棠音瞳仁微颤,登时挥开宝扇破空劈去,气劲将飞花打向一旁的石狮子,砰的一声巨响,石狮子竟被两股气劲削去首级!
叶京蓉眸光一寒,紧紧捏着指尖。“我也教过你,莫要不自量力。”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徒弟!”叶棠音飞身而起,跃下台阶,朝叶京蓉直冲冲地奔去。她脚下游移,身形奇快,如灵蛇一般缠住白马的四肢,眨眼间斩断宝驹的四腿,逼得叶京蓉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红袍迎风舞,好似烈焰熊熊灼燃。
而就在这时,叶棠音却回眸又看了钟朔一眼,又用唇语无声地说了一句——“后面……”
钟朔愣了片刻,旋即便心领神会,趁众人都在观望大道上激烈的对攻时,悄悄溜回了府邸。
师徒大战正式打响,叶京蓉却没有亮出任何兵刃,仅凭一双手与叶棠音的宝扇对攻,只有叶棠音清楚这双飞花掌究竟具有何等威力!叶棠音不敢大意更不敢冒进,提起千万分的精神,豁出了宁死不输之心,在叶京蓉卷起的狂烈风暴中挣扎着厮杀。
叶伶蓉嘴上厌恶叶家那帮臭亲戚,可真到节骨眼上还是心软,连忙将叶延沛和叶晋英拽走,至于她那瞧着温良柔弱的亲二姐,爱咋样就咋样,她管不着也管不起人家,毕竟也是一个心黑手狠的泼辣货!
……
那厢边,钟朔心里想着叶棠音再三的叮嘱,溜进府中直奔叶府后门,果然已经有人等候多时了!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守在敞开的后门旁,回廊里还摆着一副推板车,上面竟躺着一个虚弱的妇人。
钟朔小心谨慎地靠近,警惕地打量了老妪片刻,“您是……余嬷嬷?”
老妪捶了捶蛇头拐杖,微微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看着钟朔,皱着眉头嘟囔道:“这娃瞧着眼熟……”
钟朔拱手鞠躬问好道:“晚辈姓钟,钟朔。”
“原来是钟家小娃啊!”老妪恍然大悟道:“上次见面,你还是个嘴上没毛的愣头青!”
钟朔笑着回应道:“上次见您还是在钱塘,那一年晚辈刚满十五。”
老妪不禁感慨道:“这一晃已经过了十年,岁月可真是不饶人喽!”
钟朔不会忘记这位瞧着平庸和善,实则却深不可测的老妪,十年前就是她亲自送钟筠前往苗疆,她原是外祖父叶德邈二房夫人的陪嫁婢女,也是外头那位首尊姨母的乳娘,从其主过世后便一直留在叶家守墓。钟朔看了看躺在推板车上惊魂未定的妇人,原来这便是她们所提及的故人。“嬷嬷怎么会守在这里?”
“奉命行事……”老妪指着推板车道:“走吧,办完了最后这趟差事,我也好安安心心守林子。”
钟朔狐疑地看着老妪,“奉何人之命?”
“南宫家的……”老妪不满地嘟囔道:“我给南宫家卖了一辈子的辛苦命,今天总算要到头喽……”
“嬷嬷是广陵阁的人?”
老妪烦躁地摆了摆手,似乎极不乐意提起这重身份。
钟朔万没料到余嬷嬷竟是广陵阁安排在叶家的眼线,她在叶家少说也有五十年了,广陵阁将钉子埋得如此深久,以点窥面,难怪敢号称手握天下情报。而今她自爆身份,可见埋在叶家的钉子绝不止她这一颗。
“快走吧,路还远呢!”老妪不耐烦地催促道,先钟朔一步跨出后门。
钟朔想起英雄大会上,南宫彦所提及的那个不输魔尊的筹码,莫非就是这推板车上的妇人……
他连忙扶起了推板车,缓稳地跟随在老妪身后,边走边问道:“嬷嬷,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都尉府。”老妪抱怨道:“她可真会折腾人!”
钟朔一愣,“他?”
“大小姐家的泼皮小娃,怎么你不认得吗?那是谁让你来的?”
钟朔微微蹙眉,旋即反应过来,余嬷嬷口中的大小姐当然只有那位首尊姨母,那泼皮小娃自然就是指叶棠音。不得不说叶棠音的脑子属实灵光,放眼整座渔阳城恐怕没有比都尉府更安全的地方,毕竟谁敢去惹虎震蓟北的平沙剑侠,只是可怜了梁都尉平白无故又要受一番牵累,属实挺倒霉。
钟朔推车随老妪在三人宽的路上七拐八拐地前行,然而才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老妪却突然停下脚步。
“吵死了……”老妪竖起耳朵,环顾四周,猛地捶了捶拐杖,竟破口大骂道:“偷鸡摸狗的小贼哪里跑!”
钟朔眉心骤紧,眨眼间却见数十名黑衣玉面人竟从房顶跃下,将他们团团围困住。
此时此刻,他内心倒不怎么慌,更多的则是好奇,想知道这伙贼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蓉素门人,还是又碰上了一群冒牌鬼。
老妪不耐烦地皱眉道:“出来个能回话的!”
没有任何回应。
这下钟朔就能确认了,来的倒是一帮真货,毕竟假的才喜欢虚张声势!
钟朔却忽地后背一凉,大姨母发誓此生不再踏入叶家半步,倘若想从叶家带走什么人,便只能通过这唯一信任的乳娘,所以余嬷嬷到底是为了帮谁……
钟朔下意识地握紧了推车把手,虚目冷笑道:“嬷嬷难道还猜不出来,他们是大小姐派来的。”
老妪浑浊的眼珠一怔,哑然道:“大小姐回来了……”
钟朔盯着黑衣玉面人,“嬷嬷选择帮哪一边?”
老妪心弦一紧,默然了半晌道:“最后一趟差事未了结,我这条老命就还是南宫家的。”
钟朔闻言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嬷嬷歇着,我来会会他们!”
话音方落,眼前竟扬起了铺天盖地的白花雨,数十道晃眼的寒光透过干枯的栀子花迅疾杀来。钟朔抽出玉箫置于唇畔,刚吹起一个音阶,岂料眼前又闪过阵阵寒光,待花雨落尽,目下所及尽是满地横斜的尸首,而行凶者却早已遁逃无踪。每个黑衣玉面人皆被一刀毙命,行凶者下手利落果决,竟没有一滴血染脏了白色栀子花。
“又是一帮不要命的……”老妪沉沉叹息道:“做个老实小民不好吗?何苦非要卷进这打打杀杀的江湖?”
钟朔的目光却颤了颤,虽然方才那场厮杀来得突然走得飞快,但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不止一人的呼吸声。在苍山蓉素的飞花阵里剿杀蓉素门人,一击得逞,毫不拖泥带水,能做到如此境地绝非等闲之辈,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同门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