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道或许确实成就了先生如今的荣耀,但我却不敢苟同。”长宁为林和倒上一盅清茶,态度却并不算恭敬友好。
或许是迁怒,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长宁对林和的观感过于复杂,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世上本就千万人追求千万道,你不喜欢我的道也正常。”林和不太在意地接过茶盅,他不好品茶之风,只是将茶水视作与白水一般解渴之物一饮而尽。
长宁注意到他放下茶盅的手,与白石桌面相映,一时分不清是石如玉还是手如玉。她真诚地赞叹:“你的手真美!你的剑术也是如此吗?”
林和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厚茧的掌心,心中疑惑:美吗?不过林和还是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他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剑术不是华丽招式的堆砌,我只追求比敌人快一步。”
长宁闻言笑道:“世上有人追求奢靡之美,自然也会有人追求淳朴自然。我会为宫阙楼阁的人工雕琢而驻足,也会为山水之间的清逸洒脱而惊叹。先生以为如何呢?”
林和不动声色道:“或许吧。”他见过繁荣都城肮脏黑暗的小巷,也见过偏僻城镇幸福平稳的山村,见过干净明亮的坊市,也见过荒芜杂乱的废墟,见过人人向往的皇宫,也见过无人踏足的深山……万物从心过,除了剑,他的心中没有留下任何事物。
大概是察觉到林和的不欲详谈,长宁很自然的将话题转到风云身上。“我听说林先生很小的时候就被风大侠收为弟子,那您一定和风大侠一起做过很多惩奸除恶的侠义之事吧!”
林和听到风云的名字微微动容,他长叹一声,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惆怅:“他确实是个合格的侠客。”不然也不会明知道他的身份还愿意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了。林和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风大侠的道与林先生的道也不一样吗?”
“当然。”
“真的吗?”
林和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公主有何指教?”
“为什么风大侠顶着江湖的压力收你为徒呢?难道仅仅是‘侠道’二字就能解释吗?你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有收留过第二个林和吗?”
林和被长宁的三连问问住了,或许他曾经也有过这些疑问,却被他忽视了,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段迷茫的过去。
“先生真的明白自己传承的究竟是林家的道还是风云的道吗?”
林和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点,反问道:“你又怎知你所知与我所知孰对孰错?”
长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未论及对错,只是在向先生提出我的疑惑罢了。”
林和再接再厉,问道:“殿下一直与我论及所循之道,那么殿下的道又是什么?”
长宁噗嗤一声,笑着说道:“我如今才四岁,或许我今日所行之道与明日便截然不同,先生竟如此看得起我吗?”
林和听到她的话才恍然发觉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四岁稚儿,但在此之前他却觉得与他论道的人是与自己同等高度的人。
察觉到林和心态的变化,长宁笑眯眯地问道:“所以先生现在可以教导我剑术了吗?”
林和看着长宁身后的仆人在她的招手下送上了六礼束脩——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他有些无奈地接过长宁第二次奉上的茶盅,代表着态度的软化。
长宁嘿嘿一笑,说道:“那师父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退下啦!”
不等林和再说些什么,长宁就飞快地溜走了。
出了林和的院子,长宁脸上的笑容散去,脚步也放缓了速度。
长宁未尝不想寻求自己的道,可是她的道在哪?长宁至今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云珈若,总不能是因为她在另一个世界无牵无挂吧?成为云珈若之后,她一直在谋求生路,可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走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会不会她依然会走到原定的命运线?她不希望自己的命运是一把任人挥舞的剑,她想做的是自己的执剑人。
其实她的道与林和的道是一样的吧。只不过她是被动地与命定的死亡对抗,而林和是主动地走向死亡对抗死亡。而现在的她又与当年的小林和有什么区别呢?林和的脑中是江湖至宝,而她脑中的未来不也是人人都想要的至宝?
另一边的林和遣退了仆人,独自在院中练起了剑,而他的对手是记忆中风华正茂的风云。他的每一剑刁钻又狠厉,可是对面的风云却风轻云淡地化解,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略带愁悯的笑容,举手投足间的轻松写意仿佛是在说: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打不过我的话你怎么出师呢?